他的外袍前襟焦了一片,冠歪在鬓边,平日里总带着笑的眼尾此刻紧绷着,却在与她目光相触的瞬间,突然松了。
"醒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像是刚从极深的井里捞出来,"我撞门时,你手里的汤碗差点砸了。"
苏小棠这才注意到自己膝头还压着那方空白配方——此刻纸页边缘已经焦黑,中间却用金漆浮出了完整的九转火候图。
她动了动手指,汤锅里的金液突然"啵"地溅起一滴,精准落进配方中央的空白处,化作"天膳"二字。
"你"陆明渊向前走了半步,又顿住,像是怕惊碎什么,"哪里疼?"
"不疼。"苏小棠低头看自己的手。
原本因为长期切配食材而指节微粗的手,此刻皮肤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连去年被热油烫的小疤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她轻轻触碰汤面,金液立即裹住她的指尖,像活物般沿着手臂攀爬,在腕间绕成一个金环——和母亲当年戴的银镯,形状分毫不差。
窗外突然传来噼啪声。
苏小棠抬头,只见夜空里的云层正翻涌成漩涡状,漩涡中心浮着一座燃烧的庙宇。
飞檐上的兽、廊下的灯笼、阶前的青铜鼎,都与她意识里那座宫殿如出一辙。
更奇的是,她的心跳竟与庙中火焰的明灭同频——咚,火焰腾起三尺;咚,火焰又缩回寸许。
"那是"陆明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瞳孔微微收缩,"灶神庙遗迹的幻影?"
"不是幻影。"苏小棠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她都陌生的笃定,"是它在等我看见真实的模样。"
话音未落,腕间的金环突然烫。
苏小棠下意识攥紧手,再松开时,掌心躺着一簇幽蓝火焰。
火焰没有温度,却将整间厨房映得如同白昼——陶瓮的碎片在火光照耀下,显露出内侧密密麻麻的古文字;她方才碾碎的药材粉末,正随着火焰的呼吸起起落落,像是在跳一支古老的舞。
陆明渊的喉结动了动,伸手又停在半空,最终只是垂在身侧,指节捏得白:"小棠?"
苏小棠转头看他。
他眼角还沾着撞门时蹭的灰,可在她新觉醒的感知里,他的血脉流动声、骨节的温度、连袖中藏着的那枚玉扳指上的云纹,都清晰得如同刻在她视网膜上。
"我还是苏小棠。"她笑了,可这笑里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清冽,像冬夜雪后初晴的月光,"但又不全是了。"
窗外的幻影庙宇突然爆出刺目金光。
苏小棠的掌心火焰跟着窜高寸许,幽蓝里泛起金芒。
她望着那光,想起意识里母亲未落下的手,想起跪伏者们抬起的脸——原来所谓"本味",从来不是食材的真味,是千万代厨人用烟火淬出来的魂。
"明渊。"她转身走向案几,捡起那方金漆配方,"明日清晨,御膳房该换规矩了。"
陆明渊望着她的背影。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落在她间,那支母亲留下的玉簪正泛着与掌心火焰同色的幽蓝。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初见,她蹲在侯府后巷的灶台前,被烟熏得眼泪直流,却还护着锅里半块焦了的米糕。
而此刻的她,连影子都裹着光。
晨雾漫进厨房时,苏小棠将配方小心收进檀木匣。
匣盖合上的瞬间,窗外的幻影庙宇彻底消散,只剩一颗星子般的光斑,坠向御膳房的方向。
她低头看掌心——幽蓝火焰仍在跳动,像活物般轻舔她的指尖。
明天,会是新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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