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青石板路被夜露浸得亮。
陆明渊牵着苏小棠的手往巷口走,指腹轻轻蹭过她掌心——从前总带着灶火温度的手,此刻竟凉得像浸了井水。
他侧头看她,月光落进她眼尾,却没泛起往日的暖。
"冷?"他放缓脚步,想把外袍披给她。
苏小棠摇头,反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些:"就是走得急了。"
可陆明渊分明看见,她经过街角那株老槐时,目光在树影里顿了顿,像是要透过斑驳的叶缝,望穿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回到宅院时,丫鬟们早歇下了。
苏小棠松开他的手,说要去灶间看看明日要用的食材,话音未落又改了口:"算了,今日累。"她扯出个笑,梢扫过他手背,"我先去歇了。"
陆明渊站在廊下,看她的影子被灯笼拉得老长,直到那扇朱漆门"咔嗒"合上。
他没动,直到窗纸后亮起豆大的灯花,才转身往偏厅去——那里有他让厨房留的银耳羹,温在砂锅里。
苏小棠进了屋,并未解裙带。
她反手闩上门,借着月光摸到床底的樟木箱,铜锁"吱呀"一声开了,混着樟木香气涌出来的,是块裹着蓝布的木牌。
那是母亲咽气前塞给她的。
当时她跪在破庙的草席上,母亲的手比现在的她更凉,指甲缝里还沾着洗不净的灶灰:"小棠,等你能掌勺了,就看这牌子"话没说完就咳起来,血沫子溅在木牌上,擦了半天才显出"棠氏之后,承火之命"八个小字。
她摩挲着那行字,木牌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却在"承火"二字处硌手——像是特意刻深了。
从前只当是母亲随便刻的家训,可今晚木牌上消散的金文,偏生和这八个字撞出了火星子。
"棠火既燃,永不熄"她轻声念,指腹抚过自己新刻的"棠火非神,乃人之心"。
那行字的毛边还刺手,可此刻再看,倒像道没糊严的窗纸,漏出些她从前不敢细想的光。
记忆突然翻涌。
七岁那年,她蹲在侯府柴房帮厨,烧火时总比旁人少用半把柴——不是省,是看那火苗舔着锅底,就知道该添多少。
老厨头骂她"野丫头懂什么火候",可他尝了她煮的青菜粥后,筷子顿在半空:"怪了,这水滚得正好,像有人在你耳朵边念咒。"
后来她得了"本味感知",第一次用能力时,眼前浮现的不是什么灶神虚影,是母亲临终前的眼睛——和她现在看木牌时一样,亮得烫人。
当时她以为是思念成疾,可现在想来,那热流从指尖窜到心口的感觉,像极了木牌上金文泛起时的震颤。
"难道"她捏紧木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母亲说的承火之命,从来不是什么虚话?"
窗外起风了,吹得窗纸哗哗响。
苏小棠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今日金文消散前,那行字晃得像要烧起来——不是被风吹散的,是自己灭的。
就像当年她在御膳房用"本味感知"逼退馋虫精,那股子神力不是天上掉的,是从她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我以为封印了灶神之力就能做个普通人"她望着案头的汤勺,那是今早新换的,木柄上还留着她磨的指痕,"可这不安"她按住心口,那里跳得比炒糖色时的火苗还急,"分明是有什么事,还没做完。"
门帘突然被风掀起一角,凉丝丝的夜气裹着点沉水香钻进来。
苏小棠抬头,正看见陆明渊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青瓷碗,雾气从碗里冒出来,模糊了他的眉眼:"我猜你没睡。"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着什么。
苏小棠这才现自己还攥着木牌,指节都白了。
她慌忙要藏,陆明渊却已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温凉的手指覆上她手背:"小棠,你今晚的汤,糖放多了。"
她一怔。
从前他总说她的菜"比龙肝凤髓都甜",可今晚那碗汤,她明明只放了半勺糖。
"不是舌头甜。"他拇指蹭过她顶,"是眼睛苦。"
案头的灯花"噼啪"爆了朵小灯花。
苏小棠望着他眼底的关切,突然觉得喉咙紧。
她张了张嘴,却听他先开了口:"我让人在书房备了茶点。"他起身,把青瓷碗塞进她手里,"银耳羹要凉了。"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侧过脸时,月光正好落在他耳尖:"想说的时候"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在。"
苏小棠捧着那碗热乎气,看他的影子消失在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