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火阁的第三日清晨,蒸笼的热气刚漫上窗纸,苏小棠就觉出不对了。
往日这时候,巷口该有提着竹篮的阿婆踮脚张望,可今儿门前的青石板上只落着几片槐叶。
她掀开布帘出去,正撞见表婶攥着晒得半干的蓝布衫,冲屋檐下的排风口直撇嘴:"小棠姑娘,你这灶火的油星子,把我晾的被面染得跟地图似的。"
"可不是。"卖卤煮的李伯蹲在门槛边敲烟杆,"昨儿我家那口子去买切面,老周头说他铺子的面少卖了半担——"他斜眼瞥向街角挂着"福来面馆"幌子的老房子,"说是都让你们这新铺子抢了生意。"
苏小棠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她笑着应下赔礼,转身时瞥见墙根蹲着个穿青布短打的后生,正往王婶手里塞什么——铜钱相撞的脆响混在人声里,像根细针戳进她耳中。
"阿巧,去把前日收的酱瓜坛搬出来。"她擦了擦手,声音里没半分波动,"再去菜铺要把嫩豆腐,挑最白的。"
阿巧抱着陶坛踉跄两步:"小棠姐,咱们前日刚给周掌柜送了十坛酱菜,这会子"
"去就是了。"苏小棠弯腰捡起脚边的煤块,往灶膛里添了两块。
火星"呼"地窜起来,映得她眼底亮,"我要请整条巷子的人吃顿饭。"
夜里掌灯时分,她蹲在后院的老槐树下,看那青布后生又摸进香满楼的后门。
月光漏过枝桠,正照见他袖中露出半截红绸——那是香满楼跑堂的标记。
"查过了,香满楼的刘掌柜上月丢了御膳房备选的名额。"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轻响,陆明渊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他让人散布你靠侯府家的传言,又买通几个嘴碎的,说棠火阁抢了老街的营生。"
苏小棠把最后一棵青菜浸进木盆,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他怕我这新铺子抢了老客,更怕我这御膳房代理掌事的名头,断了他往上爬的路。"她抬头时,月光落进眼底,"可他不知道,老街的烟火气,从来不是靠几家铺子抢来的。"
第二日晌午,棠火阁的门板大敞四开。
原本摆桌椅的地方支起长条木案,案上堆着青生生的莴笋、白胖的豆腐、红亮的酱瓜,连灶上的大铁锅都搬了出来。
"今日请各位吃顿便饭。"苏小棠站在灶前,系着靛青围裙,"油是李伯家榨的菜籽油,豆腐是张婶家磨的石磨豆,连这把葱——"她拔起案头水瓮里的青葱,"还是王婶昨儿在后院拔的。"
人群里传来细碎的议论。
王婶捏着被油烟染脏的布衫,嘴硬道:"请吃饭就能抵了我的被面?"
"自然抵不了。"苏小棠笑着掀开锅盖,滚烫的热气裹着酱香味扑出来,"但我想让各位尝尝,用咱们老街的食材,能做出什么味道。"
第一道菜是酱瓜炒蛋。
她把切得细如米粒的酱瓜末倒进热好的油里,"滋啦"一声,咸香混着蛋香炸开。
王婶凑近些,忽然瞪圆眼睛:"这酱瓜是我去年送你那坛?"
"正是。"苏小棠把金黄金黄的蛋块盛进粗瓷碗,"婶子的酱瓜脆得刚好,配新下的鸡蛋,连盐都不用多放。"
第二道是红烧豆腐。
她用李伯家的菜籽油把豆腐煎得两面金黄,加张婶家的酱油焖煮。
李伯吸了吸鼻子:"这味儿像我家那口子往年过年做的?"
"可不就是。"苏小棠舀起一勺浓汁浇在豆腐上,"张婶的酱油晒足了一百天,配石磨豆腐,火候到了,就是咱们老街记忆里的味道。"
日头移过屋檐时,七道菜已摆满木案。
酱瓜炒蛋的瓷碗边沾着王婶的指印,红烧豆腐的陶钵里只剩半块,连最挑食的孙秀才都捧着碗喝青菜豆腐汤,汤勺碰着碗沿叮当响。
角落里,那个穿青布短打的后生缩在柱子后面,手里的铜钱袋子还没捂热。
他望着桌上风卷残云的众人,喉结动了动,悄悄把钱袋塞回袖中。
苏小棠靠在灶边擦手,看陆明渊端着碗从人群里走过来。
他碗底还粘着粒饭,眼尾带着笑:"刘掌柜派来的人,方才溜了。"
"溜了好。"苏小棠望着满桌空碗,忽然觉得眼眶热。
风从巷口吹进来,卷着灶膛里的火星往天上飞,像极了从前在侯府后厨,她蹲在灶下烧火时,看火星子窜上屋檐的模样。
"小棠姐!"阿巧举着空菜篮从外面跑进来,"王婶说要把染了油星的被面拿给你看,说要教你调去油的法子;李伯说要送咱们新榨的菜籽油,说比往年的更香"
苏小棠笑着应下,转身时瞥见门外。
原本缩在墙根的老住户们正踮脚往屋里看,最前头的张大爷摸着空碗,喉咙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
夜风掀起"棠火阁"的匾额,檐角铜铃"叮"地响了一声。
灶膛里的火还在烧,映得满屋子人脸都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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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注意到,后厨的砖缝里,那行若隐若现的金文又亮了些。
在跳跃的火光里,"棠火既燃,永不熄"几个字,正随着饭菜的香气,往整条巷子里飘去。
宴席散得晚,月亮都爬上了东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