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女子的哭声悲伤得教人心碎,其实只要她不选择站在那个男子身旁便不必落入今日这般无路无门的狼狈绝境,可偏偏她毫无保留地爱他,一颗脆弱冰冷的心因此坚不可摧又时时滚烫。
&esp;&esp;“三哥……你再也不要丢下我。”
&esp;&esp;大雪纷飞夜色深邃,天色将明前的黑暗浓稠得教人胆寒,无人看见高耸的城墙上隐约立着几道人影,魑魅魍魉鬼影重重,深渊的杀机早已在至暗处蛰伏。
&esp;&esp;“陛下,老臣没有骗你……”
&esp;&esp;陈蒙的声音像自深渊地狱传来,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尤其老迈枯朽。
&esp;&esp;“太后君侯早已有染……他们背叛了你,也骗尽了天下人。”
&esp;&esp;雪下得更大了,少年的双眼倒映着城垣之下那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模糊人影,窒息的麻木令他看起来有些呆滞,好像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彻底击溃了。
&esp;&esp;“陛下……”
&esp;&esp;王穆落下了眼泪,确对自己从小看护长大的君主心疼到骨子里。
&esp;&esp;“他们不过是一对欺君罔上的奸丨夫丨淫丨妇,既愧对先帝的临终之托、又有负陛下的全心信重!”
&esp;&esp;“他们不值得陛下伤心——”
&esp;&esp;少帝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风雪夜里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好像最后一滴血也被抽干了。
&esp;&esp;“是的,他们不值得……”
&esp;&esp;陈蒙沉沉叹息,望向少帝的目光亦饱含痛楚。
&esp;&esp;“太后与陛下并非血亲,自无法永与陛下一心同体;君侯亦是异姓之人,今日已能染指先帝之妻,他日又是否会夺走更多属于陛下的东西?”
&esp;&esp;说到此处他略微停顿、依稀看到少帝的眼睫微微一颤,下一刻又侧身回首,向一片晦暗的阴影中轻轻招了招手。
&esp;&esp;“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能长伴陛下左右之人终究只有血脉相连的亲长……他们永远不会心存歹念,也永远不会无情背叛。”
&esp;&esp;意味深长的话语飘散在风雪中,一道在过去深深为少帝怨憎的身影也渐渐从黑影中浮显了——那人有一张枯槁苍白的脸,被冷宫之中漫长的岁月锉磨掉了最后一丝身为女子的娇艳颜色,乍看之下正像一个老妪,伸手走向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时连指尖都在卑微地发颤。
&esp;&esp;“熹儿……”
&esp;&esp;她很动情地叫他、一双眼是前所未见的亮,或许她也知道眼下便是自己最有可能取代那个鸠占鹊巢的宋氏女、重新回到自己皇儿身边的机会,十数年的委屈都可以忽略不计,此刻她只想听这个孩子真心实意唤她一声“母妃”。
&esp;&esp;“她不要你,母妃要你……”
&esp;&esp;“母妃永远不会离开你、更永远不会背叛你……”
&esp;&esp;“熹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母妃……”
&esp;&esp;她不断重复着“母妃”的自称、颠三倒四又略显生硬,少帝的脸色正因此复杂起来,他十分缓慢地回过头、空洞的眼神落在自己生母的脸上,那一刻他又想起了自太清三年便日夜陪在自己身边的“母后”,她是那么鲜妍又美丽,而此刻……却被其他男人紧紧抱在怀里。
&esp;&esp;……为什么?
&esp;&esp;母后……
&esp;&esp;……为什么连你也要弃我而去?
&esp;&esp;你明知我最恨背叛……那个生我的女人被诟病不贞、我便因此恨了她十余年……而你呢?你又在做什么?
&esp;&esp;当年在洛阳时你明明说过会一生守着我、要我教你如何做一个母亲……你有那么多可以做的选择……为什么,却偏偏选择背叛我?
&esp;&esp;他再次远远向宫门处看去,城墙下的一双人影难舍难分、便似浓情的鸳鸯如胶似漆,那个在扶清殿中被他轻轻一抱都要用力挣扎的女子此刻竟就那般柔顺地停留在另一个男子怀里,雪光映衬之下他甚至看到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在向对方讨要一个离别的吻。
&esp;&esp;……那个男子呢?
&esp;&esp;他是传闻中至清至正的颍川方氏一族之主,是受父皇所托要一生对他尽忠的五辅之首,是他深深信任依赖甚至悄悄孺慕的方侯……可他却紧紧抱着他的母后,好像她是他的、好像……
&esp;&esp;他死死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龙袍下的双手紧紧攥起青筋迸发、指甲深深刺进血肉留下新鲜的伤口,他却仿佛全然感觉不到痛、又仿佛是狂热地爱着被凌丨虐的感觉,惨白的脸色宛如死灰,那一夜的大雪实在寒冷得教人不堪忍受。
&esp;&esp;“陛下……”
&esp;&esp;“熹儿……”
&esp;&esp;身边几人都围拢着他,好像他最金贵、好像都将他视作世上最紧要的人,他的眼里却只有远处那两个模糊的人影,直到他们依依不舍地分开、直到他亲封的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护送着他的母后一同消失在鹅毛般飘飞的大雪里。
&esp;&esp;他这才缓缓收回自丨虐般的目光,生母在身后卑怯地注视着他、仿佛仍在期待他能心软唤她一声“母妃”,王穆的担忧亦做不得假、好像唯恐他此刻就被伤得支离破碎。
&esp;&esp;他只觉得麻木,掌心的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坠落、融在城垣之上薄薄的积雪里,恰似一朵朵在雪中盛开的梅花,原本该是他眼中世上最素丽清白的颜色,此刻却也沾上泥、变得脏污不堪了。
&esp;&esp;陈蒙沉默地注视着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少帝,看着他的心被人毫不顾惜地碾成齑粉扬在风里,看着他的骨头被一寸寸敲碎、筋脉被一根根挑断,看着他原本希冀尚存的眼睛彻底黯寂下去、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esp;&esp;然后……
&esp;&esp;……升腾起无边的仇恨与血腥。
&esp;&esp;
&esp;&esp;那场大雪后来一直断断续续下到元月。
&esp;&esp;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在江南似这般的异象却不多见,河湖结冻久不能消、田间道旁皆积厚雪,一些州县闹出了灾情、朝廷自当赈济抚恤,原本便极度空虚的国库终于被掏得彻底见了底,今岁宫中甚至连一场除夕夜宴都张罗不起了。
&esp;&esp;宋疏妍因此焦头烂额,而年关过后各方节度请拨粮饷的奏疏又一股脑儿递到了尚书台,朝廷的狼狈无法可解,便连一向心志坚强的中书舍人都难免在凤阳殿随侍时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esp;&esp;“太后……”
&esp;&esp;许宗尧的语气透着惶恐与试探。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