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她的心忽而软得一塌糊涂,也许那时是莫名变得脆弱了,看着他手中的对梳心潮起伏,哪怕彼时其实还有许多不安也依然要大着胆子再向这个男子靠近一步。
&esp;&esp;“嗯,”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可在他耳中却是清清楚楚,“……喜欢。”
&esp;&esp;那时他的手指好像微微颤了一下,再细微不过的动作却暴露了心底剧烈的起伏,也许在她面前他从不是好整以暇,含蓄的钟情令人满足又令人无端生出更多贪念。
&esp;&esp;“……那就这个吧。”
&esp;&esp;他咳嗽两声接了话,花去不少力气才勉强压下要亲手将对梳轻轻别进她发间的逾越念头,转身在店家的千恩万谢中付了钱,把玉梳再递来时宋疏妍已很想顺势轻轻牵上他的手指。
&esp;&esp;幸而她还记得自己是有教养的贵女,接过东西后便假借四处张望的动作缓解着心头的异样,半途看到临湖处有一家酒肆,她便转而半抬起头问他:“……三哥可想用晚膳了么?”
&esp;&esp;其实那时将将申时过半,还不太到用晚膳的时辰,但如今无论宋疏妍说什么方献亭大概都不会说“不”,于是也就随着她去了。
&esp;&esp;酒肆并不很大、但因临湖而景观秀丽,宋疏妍问方献亭可有什么想吃的、他只说都由她定,她便心情大好地一连叫了三四道菜,更因念着他有饮酒的习惯而专叫了一壶钱塘特产的梨花春。
&esp;&esp;“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esp;&esp;她亲手斟了一杯递与他,眉眼间有盈盈秋波。
&esp;&esp;“我听说有人为这酒写过诗,‘十千兑得馀杭酒,二月春城长命杯’……应当是好喝的吧。”
&esp;&esp;好不好喝倒还两说,只是并不很合他的喜好——北地男子好饮烈酒,他出身将门更是如此,江南酒酿温吞绵长,于他便像喝水一样没什么味道,可她看向他时柔和的眉眼却十分醉人,他便答:“……很好喝。”
&esp;&esp;她听了像是很高兴,美丽的眼睛微微弯起来,过一会儿又将一盘看不出是什么的菜肴往他跟前推了推——她哥哥说的不错,她确是将自己看作正经的东道主人了。
&esp;&esp;“再尝尝这个,”她兴致勃勃,“这叫玲珑牡丹鮓,也是江南的名吃。”
&esp;&esp;
&esp;&esp;那实际就是一种盐渍的腌鱼,以鱼叶斗成牡丹状,即熟后呈微红色,在钱塘确是一道常见的菜品;方献亭举箸夹了一块入口,咸腥之气冲得他接连咳嗽了好几声,这回便是再如何诚恳地夸“好吃”也决计无法取信于人了。
&esp;&esp;宋疏妍却又笑起来,大概她那天实在过得很快乐、在他面前也不愿再端着板板正正的架子,尚不足十六岁的少女总还有些孩子气,明亮的眼睛会在凝视心上人时泛起粼粼的波光;她又给他斟了酒,趁他喝的工夫将其面前的牡丹鮓换成了脍羊肉,这便更合他们中原人的口味,两人各自用着晚膳,气氛有种微妙的甜蜜。
&esp;&esp;暮色四合落日隐没,过不多时便见华灯初上,宋疏妍缓缓搁下筷子,心说二哥应已料理好了坠儿的事、他们也该去石桥与他会面了,只是悄悄再看一眼方献亭、心底里却还舍不得他,她想自己的确变得贪得无厌了,都被人家赠了玉梳却竟还感到些许不满足。
&esp;&esp;隐晦的一眼全然不着痕迹,落在他眼里却还是清清楚楚,也许不仅因为他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更因为他同样……对她恋恋不舍。
&esp;&esp;“膳后可要去游湖?”
&esp;&esp;他斟酌着问她,声音里仍带着那种令她钟情的微微的热意,她心弦已动,只是顾虑道:“可我二哥哥那里……”
&esp;&esp;“我让人去同他打声招呼,”这回他接得很快,深邃的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就说……我已先送你回去了。”
&esp;&esp;这话有些风流引诱的意思、同他一贯肃穆冷清的性情很不相符,她却因此心跳得更快,垂眸间短暂的沉默并不意味着犹豫、而只是贵女借以掩饰情思的矜持。
&esp;&esp;“这……会不会不太好……”
&esp;&esp;几个字说得为难极了,其实本心里只怕他会当真退却,幸而他连她的假意都能看穿,此时已缓缓起身走到她身边,弯腰低头与她说话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耳语。
&esp;&esp;“我自不会伤着你……”他几乎已在哄慰她了,“……也还有些话要同你说清。”
&esp;&esp;石函湖三面环山,水面又被几道堤岸分割成几片,湖心零星有几座小岛,白日里多见游人往来热闹非凡,入夜后便多少冷清一些,或许是因今日过节人群都拥去了岸上,湖心处便越发人迹罕至幽静无声。
&esp;&esp;船公将两人送至岛上,下船时只见一片极繁盛的梅林,如今时入二月已是孤芳最后的花期,大抵到月中便会凋谢殆尽,它却在末路处开得尤其热烈繁盛,彤云似染琼英胜雪,清风拂过暗香扑鼻,月映之下恰似人间仙境。
&esp;&esp;宋疏妍与方献亭同行于花间,白日里辗转迂回的许多不安不知何时已徐徐退去,那时她的心很静又很轻盈,不觉又起了与他闲谈的兴致。
&esp;&esp;“三哥可知我的名字便是取自一首写梅的诗?”
&esp;&esp;她忽而轻声问他。
&esp;&esp;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湖岸上蜿蜒的华灯隐隐照亮了她美丽的面容,浮翠流丹亦不足以形容那含蓄的惊艳。
&esp;&esp;“是山园小梅?”
&esp;&esp;他以问作答。
&esp;&esp;她点点头,倒不奇怪他能猜到,毕竟连有关“平芜春山”的秘语对方都能解开,这等摆在明面上的典故就更容易懂了;可这世上一定也有他不知道的事,她轻轻笑起来,走在他身边时快活得连步伐都在变得轻盈。
&esp;&esp;“我还有一个乳名呢……”
&esp;&esp;她像撒娇一样细声细气地同他显摆,明明方才并未沾酒却似已然薄醉。
&esp;&esp;“……这你肯定不知道。”
&esp;&esp;“三哥”变成了“你”,她对他的亲昵已在不惹眼处变得昭彰,他亦有所觉,此时一边心神摇晃一边仔细提防她被什么花枝树根绊倒,嘴上则问:“哦……那是什么?”
&esp;&esp;那时他一定笑了,只是夜色太暗她看不清,低沉的声音是醇香的陈酿,令她益发如同满饮;她像蝴蝶一样在花间轻快地飞,答他的声音也甜蜜,说:“……是‘莺莺’。”
&esp;&esp;“莺莺?”
&esp;&esp;他重复了一遍、大抵只是为了确认,可又分明像是在叫她,一个最私密的名字就那样被一个男子唤出口,她羞怯得忍不住悄悄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颊。
&esp;&esp;“为什么叫‘莺莺’?”
&esp;&esp;他又问了,声音离她特别近,梅花的香气令人目眩神迷,她听到自己回答的声音已变得有些飘忽。
&esp;&esp;“是我母亲为我起的……”
&esp;&esp;她偷偷告诉他。
&esp;&esp;“她不喜欢‘疏妍’这个名字,觉得太清高寡淡了……‘莺莺’就很好,热闹又有活气……”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