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铁锈与血痂的气味,刀子般刮过天穹城第三纵队的校场。远处地脉裂缝蒸腾起的幽冥气息,像不祥的灰紫色瘴疠,沉沉压在每一个血灵军士卒的心头。营盘深处,压抑的骚动正悄然蔓延——前线补给,断了。
“大人,不能再拖了!”亲卫队长雷烈半张脸隐在玄铁面甲后,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三天,整整三天!前锋营的兄弟啃的是掺了沙子的硬饼,血核妖兽饿得连铁笼栅栏都啃下去半寸!再这样下去,不用等万剑阁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先从里面烂穿了!”
血灵军第三纵队新任统帅涵婓,立在简陋的帅帐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腰间那柄狭长的血刃刀鞘。冰冷的触感下,是蛰伏的凶戾气息,这柄象征血将权柄的魔兵,自赤瞳强行塞入他手中那天起,就从未真正驯服。刀身深处似乎有无数冤魂在无声尖啸,日夜啃噬着他的意志。
“查。”涵婓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砸在冰冷的泥地上,“从我们自己的仓库查起。”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也是罪恶的温床。当雷烈率领亲卫撞开后勤营最深处那座不起眼的库房大门时,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腐败谷物与某种奇异甜香的腥气扑面而来。本该堆满灵谷与妖兽肉干的库房,此刻却空了大半。残余的麻袋里,散落出的米粒颜色诡异,泛着不祥的幽蓝光泽。几具负责看守的低阶士卒尸体倒毙在角落,死状凄惨,浑身血肉仿佛被无形的虫子蛀空,只余下薄薄一层皮裹着森森白骨。
“幽冥花粉…”雷烈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蓝色粉末,面甲下的眼神锐利如鹰,“混在军粮里,慢性毒杀,还能抑制血核活性…好狠的手段!”他猛地起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亲卫,“封锁现场!消息若有半分泄露,提头来见!”
线索并未完全断绝。一个蜷缩在巨大空粮桶底部、侥幸躲过灭口的少年杂役,成了唯一的活口。他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断断续续的供词拼凑出骇人的图景:统领后勤营的千夫长赵莽,这位在玄甲时代就因勇猛着称的老兵,近月来频繁与天机阁的商队秘密接触。今夜事,正是赵莽亲自带人灭口,少年亲耳听到赵莽那粗豪的嗓音低吼着“处理干净,青冥大人那边等不及了!”
“青冥…”涵婓咀嚼着这个名字。血核暴走妖兽临死前的嘶喊、影卫脖颈上诡异的咒印、被篡改的宫主密令…这个如毒蛇般潜伏在血灵宫阴影里的名字,终于再次露出了致命的獠牙,这一次,目标是整个第三纵队的根基!赵莽,这个玄甲旧部,竟早已成了青冥钉入军中的毒刺!
“赵莽何在?”涵婓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清晰回荡在死寂的帅帐内。
“回禀统帅!”雷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那厮事后便‘巡营’去了,行踪诡秘,末将已遣精锐小队暗中围堵!”
“不必暗中。”涵婓缓缓起身,腰间的血刃鞘口溢出丝丝缕缕猩红煞气,缠绕上他苍白的手腕,“擂聚将鼓。校场点兵。我要他,当着三军将士的面,给我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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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沉闷如滚雷般的鼓点撕裂了天穹城阴霾的黎明,一声紧过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重重砸在每一个血灵军士卒的心坎上。无数营帐的帘幕被猛地掀开,刚从厮杀中喘息片刻的兵卒们,带着疲惫、惊疑,甚至是一丝麻木,如同被无形鞭子驱赶的蚁群,迅涌向中央巨大的校场。
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高耸的点将台上,涵婓孑然独立。玄色大氅在卷着血腥味的朔风中猎猎作响,衬得他身形愈单薄,仿佛随时会被这肃杀之气吞噬。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数万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冷漠的审视,有毫不掩饰的轻蔑,更多的是对未知变故的茫然与不安。这支曾追随玄甲横扫荒原的铁血之师,如今在新统帅的麾下,弥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涣散气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阵嚣张跋扈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粗暴地踏碎了紧绷的气氛。千夫长赵莽,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策马狂奔而来,马蹄溅起浑浊的泥浆。他身着厚重的玄铁重甲,脸上虬髯戟张,粗犷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被强行打断“巡营”的暴怒。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甲胄鲜明、气息彪悍的亲兵,个个眼神凶戾,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吁——!”赵莽在点将台前十步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出一声长嘶。他并未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台上的涵婓,声如洪钟,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统帅大人!擂鼓聚将,扰人清梦,所为何事啊?莫非前线又吃紧,需要末将去填那幽冥鬼物的牙缝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亲兵便出一阵粗野的哄笑,充满了对台上那个“靠主子血脉上位的毛头小子”的嘲弄。台下数万士卒中,不少玄甲旧部也面露复杂之色,低声议论纷纷,场中秩序瞬间有些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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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婓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骚动的人潮,最终定格在赵莽那张写满桀骜的脸上。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赵莽马后。
“带上来。”
冰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的嘈杂。两名亲卫押着一个被玄铁锁链捆缚、瑟瑟抖的少年——正是那个粮仓的活口——一步步走上点将台。少年惊恐的目光触及赵莽,立刻爆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是他!大人!就是他!粮是他卖的!看守是他杀的!他还说…还说青冥大人等不及了!”
“青冥大人”四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在死寂的校场上轰然炸开!无数士卒脸色剧变,惊恐、愤怒、难以置信的目光瞬间汇聚在赵莽身上!这个名字,如同瘟疫的代名词,早已在军中悄悄流传,与血核暴走、影卫叛乱、密令被篡改等种种不祥紧紧相连!
赵莽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随即化为狰狞的暴怒,眼中凶光毕露:“小畜生!竟敢血口喷人!找死!”他暴喝一声,竟不管不顾,猛地从马鞍旁摘下那柄沉重的碎骨巨锤,抡圆了手臂,朝着点将台上那羸弱的少年,狠狠掷了过去!
巨锤裹挟着风雷之声,撕裂空气,凶戾的罡风甚至让点将台边缘的护卫都站立不稳!这一锤,蕴含了他千夫长的全部修为,分明是要将那少年连同他口中致命的证词,一起砸成肉酱,死无对证!
就在巨锤即将吞噬少年头颅的刹那,一道比黎明更刺眼的血光,骤然在点将台上炸裂!
“铮——!”
龙吟般的刀啸响彻云霄!
涵婓腰间的血刃,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丝的血线,快得越了视觉的捕捉,精准无比地劈在那呼啸而至的巨锤中心!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滞了一瞬。
没有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琉璃碎裂般的轻响。
咔嚓!
那柄精钢打造、饱饮无数敌人鲜血的碎骨巨锤,竟沿着那道血线,无声无息地居中裂开!断口光滑如镜!被劈成两半的锤头颓然坠落在点将台坚硬的石板上,出沉闷的撞击声。
死寂!绝对的死寂!
赵莽脸上的暴怒彻底化为惊骇,瞳孔骤缩如针。他身后亲兵的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的鸭子。台下数万士卒,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无数道目光死死盯着那断成两半的巨锤,又猛地转向点将台上那个执刀的身影。
血刃狭长的刀身斜指地面,一滴粘稠如活物的鲜血,正缓缓从冰冷的刃尖滴落,砸在石板上,绽开一朵小小的、妖异的血花。涵婓握刀的手稳如磐石,唯有刀身深处,仿佛有万千被惊醒的凶魂在出无声的咆哮,血色的煞气丝丝缕缕地蒸腾,缠绕着他苍白的手腕,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染上一层淡淡的血晕。
“赵莽,”涵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呼啸的风声,穿透了每一个人的耳膜,“私通外敌,倒卖军粮,毒害同袍,杀人灭口…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可知罪?”
“罪?”赵莽猛地回过神,脸上的惊骇被一种困兽般的疯狂取代。他狂笑一声,声震四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癫狂,“哈哈哈!黄口小儿!就凭你,也配给老子定罪?老子追随玄甲大人纵横沙场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喝血呢!这血灵军,这第三纵队,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种靠着主子血脉上位的废物来指手画脚?”
他猛地抽出腰间另一柄长刀,刀尖直指涵婓,对着台下黑压压的士卒咆哮:“弟兄们!看看!看看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他懂什么带兵?懂什么打仗?玄甲大人尸骨未寒,他就急着排除异己,拿我们这些老兄弟开刀!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我们为血灵宫流血流汗,到头来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还要被扣上叛徒的帽子!凭什么?!”
他煽动性的嘶吼如同毒火,瞬间点燃了校场上压抑已久的情绪。不少玄甲旧部面露愤慨,眼神闪烁。一些被饥饿和绝望折磨的士卒,眼中也燃起了动摇的火焰。原本就涣散的军心,在赵莽刻意的挑拨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动荡起来!低沉的骚动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蔓延,质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向点将台上孤立的统帅。
“凭什么?”涵婓重复了一遍赵莽最后的嘶吼,声音依旧平静。他缓缓抬起手中的血刃,刀尖指向台下汹涌的人潮,指向那些动摇、愤怒、绝望的眼睛。
“就凭我手中这柄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玄甲旧部,“更凭你们身上流的血,是血灵军的血!是玄甲大人带出来的兵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