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儿听来的荒谬传闻”
他停下脚步,看向远处广场上飘扬的联合政府的蓝色旗帜,
“我们的世界一切安好,不要听信恐怖主义者们煽动的谣言”
“那么父亲,您要带我去哪儿呢,虽然一定会服从,但请起码让我知晓您未来的计划吧”
“当然了海琳娜,你是要去萨克森的预备军官学校,我以前的一位女同事升任了政治处主任,她会负责把你培养成一名出色的———远超于我的军人。从现在开始,重拾施塔嘉德家族行将消逝的传统不再是幻想了。多好啊,身为女人的你本没有希望,却赶上了一个好时代,终于能够取代那些男性新生代变成令我和祖先们骄傲的一份子”
这个男人的悲愿破碎于15年前的一声婴儿啼哭,在堂妹兼秘密妻子的腹中初次感知世界的孩子被失望地确认为性染色体“XX”;
一切努力都破碎覆灭在母亲慈爱的抚摸和父亲无数次绝望的叹息中。
在其它血缘疏散、名誉远不及本家的亲属们都收获了足以继载军人铁血的男婴后,久负盛名的施塔嘉德家族以最后一名女婴的诞生宣告了绝嗣…………
童年的前十个春夏秋冬,父亲总是自我安慰般地抱起她,抚摸那一卷丝丝殷红的头发,止不住地泪流满面———看到那圆鼓鼓可爱得根本与刚毅坚强不沾边的脸蛋,又会头痛似的将她轻轻放下,躲进书房中哀叹:
“这孩子,明明是如假包换血脉纯正的康拉德后裔,为什么会是———”
小海琳娜一天天长大,越发凹凸有致冰清玉洁的淑女依旧人见人爱,无意间的一眨眼一捻指就能把那些表亲少爷们的勾得魂不守舍。
除了一个人始终忧愁:她似乎不出意料地成为了一名高贵的公主,而非无稽幻想中会向自己敬礼的骑士。
母亲早晚也忍受不了这个疯子了,带着女儿偷偷搬出了柏林的祖宅,一边物色理想的婚约对象一边送她进入封闭的寄宿学校接受更加有意义的教育。
两手空空站在军官学校的门口,放眼望去哭闹不已的都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儿,不知怎么就被从锦衣玉食的壁炉旁拽到了这里。
父亲和气息凝重的管理者交谈一番后转身就走,只留下她费力地重新融入新的环境。
第一次领到了由男装改裁的国防军制服,第一次在理论课上无精打采被罚站,第一次因为精于化妆扑粉这类闺中术而被同学们视作宠儿,第一次结识了性情相投帮助自己变得活泼起来的知心好友,第一次因为未经考试就能进入这所士官学校的关系户身份而被讥讽…………
始终不变的只有一件事:见不到哪怕一个男性学员。
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了,即便父亲和教授们只字不提也瞒不住了,可怕的话题在身边人的口中传来传去;
堆积如山的尸体,骇人的症状和死相,近乎停止运转的公共机构和政府,食物的断供,不断延长的停课。
原先计划中长达两年半的培养计划因为不可告知的干扰被迫改为两年……一年半……一年。
在无所事事的等待中,熬过了最后的一天,当然不是因为完美的毕业条件,而是因为战争。
由于的灾难性破产,联合政府失去了一切信任而垮台,但它留下的巨大残尸对一些投机分子来说仍然大有可图———与之相对的则是另外一些更为极端的势力,为了争夺恢复秩序的主导权大打出手。
位于东部的萨克森州被牢牢掌控在称为“德意志国民临时政府”的军政府集团手中,原先的教官被尽数驱逐,预备士官们仅仅集中听了一场演讲就被委以重任派往前线参与残酷的内战。
海琳娜。施塔嘉德少尉也不例外,朋友们散伙那天,每一个学员被仁慈地获准可以留下一张“最后的印象”,当晚心血来潮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自己托人联系了远在柏林的父亲。
幸运的男人还活着,但也离死不远了。
瘦得可怕的面颊,依旧是不漏风的紧密装扮,明明已经被临时政府除名却还偷偷保留着自己的军官制服和礼仪军刀———他看上去真是憔悴得能被初冬的强风给吹倒在地,可脸上却自豪骄傲,眉飞色舞地跟同学们谈论着自己当初如何坚定地把女儿送到了这里。
“我的孩子生来就是要当将军的,我知道!我就知道———!”
他多么为自己的幸运而感激不已,多么感激“飞来横祸”拯救了家族血脉,感激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再有自然死亡的人类社会,一个基督徒对杀害十几亿的灾难赞誉有加…………他爱祖先胜过爱上帝。
红发的小施塔嘉德和白发苍苍的老施塔嘉德最后一次见面,不到半个月后他就自言自语交代着对女儿的鼓舞和赞许离开了家人们。
——————坐上运输卡车时,枯槁的父亲正在向我招手,但他所期待看见的人实际上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
“元帅女士…………施塔嘉德元帅———?”
临时书记官逐渐拉高的喊声和轻轻推柔将海琳娜从失神的回忆中唤醒了。
“啊~抱歉,我好像是太累了,刚才一只手支撑着竟然也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您需要把会议延后一点儿时间,因为马上就快到预定的出场时间了”
“不,各地长官们都到齐了吗”
“呃……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会场座次都挤满了,一些后来的将军只能站在两边的过道上”
“那非常好,我立刻准备公报”
……………………
激烈的吵闹声即使是在遥遥相隔的房间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偶尔来往经过的年轻女人们无一例外都是些引人注目的高级将领,这里是骑兵127团的驻地司令部,作战参谋室被临时征用作军务会议的召开地点。
姗姗来迟的薇斯巴赫小姐刚一进门就被火急火燎地传唤入场了,转眼这个青年就被单独撂在一间不起眼的休息室中。
“这位小先生,需要再来些花草茶吗”
一名美丽活泼的步兵中士身穿军礼服手擎军帽悄悄推开了门。
“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吧,我足足有80岁了!”
“好啦好啦,谁不是这样呢———但你有一副十九岁的肉体不是吗,而我是在二十二岁才完成的基因改造,不管怎么看你这个“前辈”都得叫我“姐姐”啊?”
她微笑着优雅鞠躬,完全没有把元首秘书带来的客人当回事,好似在和街上随处可见的后辈们调戏一般。
“那你也会称国家军队统帅的施塔嘉德元帅为“小妹”么?”
“欸…………?那个…………”
“很好懂的道理嘛,既然“十九岁的我”能够被中士你逗弄,那早在十七岁就完成改造的施塔嘉德大人自然也不值得您尊重对吧?”
“我……这个…………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
她刚才还骄傲轻浮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苦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