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拳脚或刀剑造诣胜于他者,也没敢伤了主持考校的“主考官”,投鼠忌器,缚手缚脚,要不多时便悄无声息躺满一地。
比武过招较之奔跑,消耗杂气更甚,巫士良越打越舒坦,越打越快意,只觉举手投足无不是酣畅淋漓,比晨起时与那俏婢缠绵锦榻,还要痛快过瘾得多,也是一奇。
末殇又气又好笑,又隐隐有些佩服,暗忖:“难为他想得到这么阴损的法子,明明被人团团包围,却又不是以一敌多。这帮阳精上脑的蠢货分明见同伴接连被打倒,却自信‘我一定能胜他’,坚持单打独斗,就为了能进无际血涯淫乐,活该皮肉受苦。”
眼见十数名鬼腰牌悉数倒地,巫士良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这会儿他终于能消停了——小声道:“大夫,成啦!趁返庄叫人的还没回,咱们赶紧走。我来背陆大侠。”
末殇摇了摇头,直勾勾盯着陆明矶。
面颊凹陷的憔悴汉子闭目合什,掌间隐迸金芒,仿佛夹着烈阳,便在光天化日下也能清楚看见。
巫士良忽生错觉:金罗汉莫不是把丹田里的那团火运至此间,具形而现,才得有如此光景。
他在打倒鬼腰牌之际,腹中金铁熔炼般的异热随杂气散去,气力大增,丝毫不觉疲惫,以为是鸿羽丹生效所致,如今见了陆明矶的模样,才知原来连服丹都分三六九等,金罗汉服丹,掌中能生灿阳,自己就是停不住脚,活该跑成狗,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不禁暗生惭秽。
陆明矶并未运功太久,双掌一错沉于丹田,缓缓吐息收功,额间密汗点点;淡金晕芒消褪后,面色又是灰败一片。
“打通经脉了么?”末殇急问。
陆明矶颓然摇头,“丹田以下……完全感觉不到,凭空消失了也似。一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有的。”二尾妖人收紧手掌,鸡爪般的霜白五指几乎陷进他大腿里,巫士良光瞧便觉得疼,陆明矶却浑无所觉。
“我先前为你推血过宫,驱散杂气。你体内的经脉仍在,护身真气厚如城墙,简直难以推运,并没有什么凭空消失之事。你给我争气点,别摆出这副窝囊相。”
“……真得走了,大夫。”
道人插口:“再不走就悬啦!”
陆明矶举目眺望,意识到这是在恶徒的据点外,末殇竟是带着自己逃跑,心头一揪,以包扎成球的左掌攀住他,急道:“内人呢?若无延玉,我哪儿都不去!便要死,我夫妻俩也要死于一块儿。”
巫士良心想:“好在末大夫就不是个女人。一名女子舍命救你出险境,价比千金的鸿羽丹一次搞来两颗,这都不算欢喜你,敢情病得是不轻。你当人家的面喷他一脸的夫妻情深,被驴踢死都不冤。”
至于末大夫图的是什么,他也说不明白。
末殇阴阴一笑,“你老婆死不了的,方骸血可喜欢干她了,日夜都不肯歇,仿佛她屄很金贵似的,可你就不同了,陆明矶。方骸血不肯让血骷髅拷问贺延玉,便只能着落在你头上,只要你挨不住,她一个心疼供出了贺铸源藏钱的地方,她也得死。”
“你不在,大家都好办。方骸血收用了她,留个念想,料血骷髅也不致太过为难,反正都是自己人了,藏宝处慢慢再问不妨。忒简单的道理,你不至于想不明白罢?”
好嘛,你俩捅来捅去的都不做人,合著是好这口?巫士良都想收回方才错付的同情心了,让你们糟践!
陆明矶铁青着脸不说话,不知是自尊心受创,抑或无可辩驳。
末殇也不同他萝唣,当机立断,冲巫士良道:“背上!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道人早就想跑,二话不说将汉子负于背上,当先夺路,迳往疏林中逃窜!
即使背着身量结实的陆明矶,巫士良仍将末殇抛在后头,倒不是有意甩开他,而是方才末大夫与金罗汉争执时,万一让倒地的鬼腰牌听见,不是白痴都能会过意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演练,而是实打实的叛逃。
这事还没完。
待被支开的那三人领着庄内馀众去而复返,便是东窗事发之时,若不趁这会儿脱出无际血涯的掌控范围,追兵转眼即至。
蓦地远方飕飕几声,半空中传来炮仗烟花似的号响,又似响箭离弦,巫士良听得头皮发麻,暗叫不妙。
号响示警,表示外敌来犯;响箭则是标明位置,外围岗哨只要循声而去,便能阻截入侵之人。
适才倒地的那帮人未见有带短弓的,巫士良没想要搜身或灭口——如非必要,他实不想为了这种事杀人——不幸的是:恐有人藏了弩箭筒之类的细小机关,亦能发射响箭,为同伴指明方向。
未几,“喀哒喀哒”的马蹄声响起,巫士良回头叫道:“末大夫——”突然语塞。
不知何时,末殇已没跟在后头,甚至不是落后数丈、乃至十数丈而已,黑斗篷成了地平线彼端约拇指大小的乌影,四五骑健马绕着他奔跑,末殇应改变过行进方向,尝试突围之类,但包围网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中,响箭恐也是这帮人所发。
(早说了要赶紧逃的……可恶!)
二尾妖人若被抓捕,绝对能为他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但巫士良总觉自己吃了人一枚鸿羽丹,蒙他慷慨分享丹诀,凭空得了三十年功力,事到临危撒腿就跑,也太那啥;犹豫片刻一咬钢牙,将陆明矶放落在道旁的树下,低道:
“陆大侠,我不是什么好人,也知‘食人一口,还人一斗’,我想法子给末大夫搭把手,看看能抢两匹马来不。你在这儿坐着,万一苗头不对,自个儿想法子跑呗,莫再惦记你老婆啦。人各有命,没准儿她的命本好过你,反而是受你连累。”
话完又不禁有些懊悔,他本意是想劝汉子看开些,但听着连自己窝火。
这他妈是人说的话么?
果然陆明矶瘦脸沉落,裹成猪蹄状的左手搭他肩膀,巫士良本以为他要骂两句才舒坦,不料金罗汉却道:“我与你同去。你丹田之中,可有铁水烧融般的灼烫难当之感?”
巫士良摇头,“一开始挺滚热的,跑着跑着好了些,打完人差不多便恢复正常啦。有啥不对的?”
陆明矶摇头不语,似在沉吟着什么,坚持与他一道,巫士良拗不过,只得把人背起。
“陆大侠,有言在先啊!战阵奇险,刀剑无眼,逼急了拿你挡刀,我还真不是有意,请你莫见怪。”没敢耽搁,发足朝马匹绕成的包围圈奔去。
他才迈开步子便已深深后悔起来,那不男不女的二尾妖人与自己非亲非故,吃了他金贵的鸿羽丹又怎的?赔上性命,再多灵丹妙药也没个屁用。
虽说如此,巫士良心底隐隐觉得欠着末殇一条命似的,索遍枯肠,也不知这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倘若来自巫士良或汪士炳的记忆残馀,那可真是冤到了姥姥家。
但带着见死不救的愧疚掉头而去,道人确信自己下半辈子,是休想安心睡顿好觉了。
与其活成行尸走肉,不如赌他娘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