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寂静一片,雨声变得格外明显。
就算来到裴家已有半个多月了,她对这里的一切也还是很陌生。
三个月前,她还不在京城。
那时候她还拿着娘亲给她的信物想办法去投奔拙州的裴家旁支,结果那家人只是假意收留她,实际上想把她作为礼物献给一个来拙州公办的官员。
她反抗时不慎打伤了人,差点被送到官府。裴云澹就是那个时候救了她,还拿着信物跟她说,她娘亲跟裴家本家有些渊源,如果不介意,可以来京城裴家,他甚至还承诺会派人去把她娘亲从江南接过来。
她娘亲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大族庇护,所以明蕴之很快就答应了。
其实真要算起来,她跟裴家那点淡薄的血缘根本算不上什么,裴云澹帮与不帮都在情理之中。雪中送炭最是可贵,算起来从小到大她跟她娘亲受到的所有帮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有这一次,好像只是纯粹的碰见了位心善的神仙公子,所以裴云澹对她而言是不太一样的。
外面突然起了风,树叶摇动。
凉风掠进来,荡起了明蕴之的衣摆,廊外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原先立在方几旁的伞被风一吹,“啪”的一声倒在了桌子后面。
这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明显,思彧被打乱,明蕴之骤然回神。
她离那把伞很近,所以下意识弯腰,一手撑着椅背,另一手去捡伞。
脚步声由远而近,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然后停在她身后。
天光晦暗,雨丝隐进暮色。
一身黑色长袍的男人携裹雨气踏入厅堂,他抬手,白而修长的手指取下竹笠,露出一张阴郁冷峻的脸庞。
身边的随从迅速接过斗笠,退到一旁。
男人身形瘦高,五官精致昳丽,眼眸漆黑,唇角微微下垂着。他肤色冷白,光影明灭间,给这张脸徒增几分倦怠颓丧。
侍从察言观色,敏锐觉察出主子这会心情不佳,默默又退远了点。
厅堂内还不合时宜的停着一个女人。
裴彧进来时,恰逢她背对着他扶椅弯腰,乳白的丝绦掐出一截细腰,臀部微微抬起,露出段纤细小臂,白的晃眼。
明蕴之听见有人进来,弯腰捡伞时目光匆匆扫过,她只看见一双的黑色鹿皮靴,上面绣着金线缂丝,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一切几乎都在瞬息之中,她抓起伞迅速起身的同时,紧闭的内室房门也在此刻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她等了许久的男人从里面缓步走出。
看见明蕴之时,裴云澹动作微微一顿,但两人目光只交接短暂一瞬,他就越过明蕴之看向了她身后的人。
男人双眸微微睁大,带着几分惊喜,笑意直达眼底:“今流,你回来了。”
裴家二公子,裴彧。
明蕴之转身,顺着裴云澹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张万中无一的脸庞。近乎苍白的面孔上无甚情彧,眼睫轻垂着,因为刚进门,衣袖上还沾有未干的雨水。
这样的相貌实在太出挑,明蕴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男人没应声,甚至眼皮都没掀一下。
相比于裴云澹,裴彧的反应显然要冷的多,至少在明蕴之眼里,他看起来没有半点与亲人阔别重逢的喜悦。
明蕴之默默想,可能跟她一样不善交际,为人比较内敛吧。
“嗯,”裴彧眸光未变:“怎不去偏殿歇息,此处不好睡人。”
她揉了揉脖颈,站起身来,倒了杯热水喝下。
那茶杯温温热热,暖着手心,淡粉的唇瓣印在青绿色的杯盏上,微微濡湿。
裴彧抿唇,目光落在她唇瓣落下的位置。
那是他刚刚用过的茶杯,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裴彧并未开口提醒,默默看着她倒茶、喝茶,又轻轻放下,茶盏在桌上发出了细微的一声轻响。
她润了润喉咙,终于回答道:“殿下昨夜高热,好似还有些梦魇,离不得人。”
既然醒来,她也没了再歇下的意思。明蕴之唤人取了水来梳洗,又换了身素净的衣裳,早膳就让人备了些清淡爽口的膳食。
王太医来为裴彧瞧过脉象,看着裴彧苍白的脸色,沉吟半晌,斟酌道:“……微臣再为殿下调整下方子,殿下要按时服药,身上的外伤,便……如此吧。”
一应事罢,裴彧也喝了药,临华殿中终于再一次静了下来。
明蕴之放下药碗,水亮的眸子看向他:“殿下昨夜,梦到什么了?”
提到梦,裴彧眸色略沉。
昨夜梦中混沌幽暗,从前之事纷飞乱绕,他从未有过感触这样明确而又真实的梦境,比先前的数次,还要真切。
梦很长,亦很深。
他梦到或许可以被称作前世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