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彧不答,只捏了捏她的掌心,绵软温热,叫人舍不得放手:“盈盈,父亲的事情我想……我请兄长想个法子,他这性子不好做言官,倘若能尽早赦还,在薛世伯手底下修修书也是好的。”
薛无忌奉命主持修撰典籍,搜罗天下经史抄录,所需文人众多,且只是抄书编撰,不会弄出什么大罪。
明蕴之心头微有一丝异样,不免多瞥了丈夫一眼。
二郎对父亲一向是恭敬的,与其说是因为翁婿这层身份,倒不如说是仰慕强者。
无论读书还是为官,父亲被贬前的成就二郎恐怕很难达到。
但今日的二郎评判她的爹爹,语气还是温和的,却有些上位者俯视的意思。
明蕴之僵了片刻,闷声道:“这太麻烦世子了,爹爹在那边闲居,虽说没有实权,也只是日子清苦些,身体还是硬朗的。”
裴彧见她怅然不乐,以为是她羞于求人,解释道:“做子女的都不忍心见爷娘分隔两地,更何况岳母好强,若你父亲不来京师,就算咱们送一套宅院与她,母亲也是不肯住,必要回家乡去。”
他顿了顿:“事情不成也就罢了,事情若成,岳父大约也不会接受你送的宅子,不如请人出面,只说是府里只替他们找了落脚的地方,付过一年租金,母亲他们还是能接受这点孝顺的。”
明蕴之讶然,他说得好像事情已经成了似的,但什么叫做她送的宅子,她哪里会有这许多钱钞?
然而她只思忖片刻,就知晓了他的意思。
相比于常年不在京城的裴彧,裴云澹在族中一向更受欢迎,他性情安静,对族中那些小辈也很有长兄的担当,在官场上的手段虽不比他弟弟强硬,但却有一副经商的好头脑。
他年岁不算小了,时年二十有六,名利场出入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带女人回裴家。
府内这一个月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早已暗中炸开了锅。稍熟悉裴云澹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喜欢明蕴之。
甚至还有传言说明蕴之已经怀有身孕,他们不日就会订婚。
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今日家宴也能佐证一二。宴席本是为了庆二公子官升两级,规模不大,府内边缘表亲都没过来,只有明蕴之是个例外,还是大公子亲自交代的。
他们面上不显,心底都在想,没准日后裴彧还得叫明蕴之一声大嫂,今日叫明蕴之来就是为了提早见见人。
“下回再问好不好?天色不早了,你在这等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辰,跟我一起回去吧。”
少女抿住唇,拿着伞回头望了望,她没出声回答,但显然默认了身边人的话。
明蕴之见她们都走心里也有些犹豫。
她已答应裴云澹,自不会食言。但待会人都走完了,她独自一人坐在这也不是办法,意图太明显,万一传出什么闲话就不好了。
思索半天,不知闲话早已满天飞的明蕴之还是跟着众人站起身来,打算换个地方等。
“明姑娘。”
方才的少女撑开伞,在踏出厅堂之际忽然回头叫住她。
明蕴之诧异抬眸,头一次被搭话,还是个漂亮小女郎,她有些受宠若惊。
“裴大哥是个很好的人吧?”
不过这问题好怪,差点把明蕴之问懵。
“嗯。”容不得多想,她如实回答。
少女又问:“那他对你也一定很好吧?”
怎么更奇怪了。
裴云澹人很好,对她当然也好,但裴云澹对每个人都不赖。
“好吗?”少女穷追不舍。
迟疑间,明蕴之突然发现,此时此刻包括少女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目光灼灼的看她。
撑伞撑一半停下的,还有已经踏出门去又挪回来的,就连外面候着的小厮脑袋都偏了过来。
明蕴之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她蜷住脚趾,慢吞吞道:“好,但是我跟裴公子他——”
“我就知道,裴大哥真要照顾起谁来,一定是极细心的。”
少女打断她,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明蕴之抿了抿唇,觉得哪里不对。
但少女可能已经认定什么,一点也不关心她后面要说的话,直接就出了门,还摆了摆手道:“算了明姑娘,你也早些回去吧。”
他们几个一起走出了厅堂。
很快,房内只剩明蕴之一人。
堂外小雨淅淅沥沥,潮湿的水汽蔓延至房内,方才的那几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们可能是误会什么了。
旁的不说,裴云澹到底喜不喜欢她,她自己都还不确定呢。
她以前没对谁有过类似的心思,从小到大几乎都是别人过来跟她表明心意。
她只需要安静的等对方说完,然后望着对方的眼睛,真诚的回答一句“你很好,但我不喜欢,对不起”就好了。
她只擅长这个,不擅长在感情中试探别人的心思。
倘若直接问似乎又很冒犯。
而且可能有点太快了。
明蕴之呼出一口气来,回过头去,方才小厮送来的那把油伞被她立在方几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