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难怪谢公来了兆南后便一直是覆面出现,若叫谁寻了把柄去,纵使是圣上外甥,至少明面上的重罚是逃不掉了!”
“……”
戚白商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欲掀起盖头。
“哎姑娘,盖头不能自己摘啊!”
红帘叫素白指尖掀起,露出颤活欲飞的花翎金凤头冠。
眉心花钿外,女子细眉轻扬,粉黛之下更显绝艳嬿婉姿容。
只是眼神几分无奈地瞥下:“你真当我嫁了?”
“……啊。”
连翘晃过神,一拍脑门,羞惭道:“对不住,姑娘,我是有点入戏了。”
不等戚白商说什么,她又忙辩白:“不过也不能全怪我呀,谢公智计无双,怎么就偏偏遗漏了这点小事——您瞧您这一身嫁服,里外齐备,仪典分明是按照正妻位份准备的,这顶头冠与这些首饰更是奢贵,便是那些公侯嫡亲的高门贵女出嫁,也不过如此了——拿出去,不知要羡煞了上京多少新嫁娘!”
戚白商平日里专研医书,以往庄子里的迎亲嫁娶,她一次也不曾去看过,又无姨母教引,自然不懂这些。
闻言,她低垂眸,牵着嫁服绣金掐丝的大红袖袍,好奇打量着:“是么。我不曾注意过,他大概也不知晓。”
“哎,拿出来做戏的一套头面都这般羡煞旁人,也不知将来婉儿姑娘出嫁,那得是怎样的场面?”
连翘托着腮,向往地仰起脸。
“如今姑娘已跟那个凌永安断了姻亲的可能,又美名远扬,等回京之后,求亲的定是能踏破门槛——姑娘可一定要选个好夫婿,未来姑爷财势上是比不过谢清晏了,但他对您也得像谢公对婉儿这般体贴!不对、要更体贴才行!”
戚白商含笑,轻点了下她额头:“就你心思多。”
连翘嬉笑着向后一倒。
戚白商却没多少心思玩笑。
她抬眸,望回了窗外。今夜不知多少杀机与煞气,就暗藏在这场喜庆的锣鼓喧天、歌舞纷扰里。
望了半晌,戚白商轻叹着遮回盖头。
“也不知,前院如何了。”
——
节度使府,前院。
蕲州皆知今日节度使府有场大婚,半夜也吵闹得厉害,歌舞不停,靡靡之音回荡在府邸上空,滋扰百姓。
偏陈恒淫威兆南数年,无人敢窥、无人敢言。
于是也就无人察觉——
整座府邸内,无数个院落与房间里,府中主仆和或巡逻或看护的守卫亲兵,纷纷倒在一坛坛后厨送来的喜酒或喜宴菜肴旁。
以婚宴受邀之名进入府内的百余宾客,早从醉卧的众人间起身,无声而井然地没入府中四方。
几处府门外的亲卫,不知何时换做了陌生的新面孔,一如从前府兵那般懒散嬉笑,说着不着边的浑话。
唯有神色肃然的巡逻兵士路过时,守卫府兵像不经意抬头,与之交换眼神。
两边神色不改分毫地微微颔首,错身而过,巡逻的铁甲铿然作响着远去,仿佛将整座府邸笼在一个滴水不漏的无形罩中。
“——哗啦!!”
一盆冰冷刺骨的井水,兜头浇下。
陈恒在凉煞的秋夜里猛地打了个激灵,困意与酒意顿时醒了大半,他懵然睁开眼来——
整座晓香雅舍“倒吊”在他眼底。
一半是婚宴,红烛灯笼如游龙挂遍廊院,宾客醉卧席间,歌舞锣鼓热闹喧天。
一半是阎王殿,漆黑翳影里,似数不清的恶鬼林立,一柄柄长刀泼着血色冷光,死寂中森戾生寒。
陈恒猛地打了一个寒战,最后一点酒意退尽。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
“来人……来人啊!”
嘶哑的声音从嗓子里艰难迸出,在这场热闹中,却微弱得可怜。
被缠成蚕蛹似的人形被倒吊在高树下的半空,挣扎着。
像一条抖动的蠕虫。
“救命啊……人,人都死哪儿去了……”陈恒口干舌燥,嗓音沙哑地挣扎着。
然而令他绝望的是,无论他怎么呼喊,声音都无法冲破府邸四处的喧嚣,没有任何人回应他,偌大的节度使府今夜歌舞鼎沸,却又死寂得叫他心寒。
萧瑟夜风里,泼上身的冷水仿佛渗入皮下,冻得陈恒哆嗦起来。
他一万个不情愿,却不得不将目光挪向了那个他从最开始就不愿看的方向——
左侧临墙的余光里,折廊下鬼影森森,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阴翳里盯着他,却又死寂无声,叫他看一眼都脊背生凉。
“你们……你们究竟是何人?”
陈恒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勉力咬住了,色厉内荏:“哪来的山匪暴、暴民,竟敢把主意打到我节度使府来了——你们可知,我岳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