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戚白商的柔和褪去,戚世隐眼神沉了下来,“是兆南节度使陈恒的府兵。”
戚白商微惊:“陈恒竟带人亲自出马了?”
“若非是我掌握了他……”
戚世隐的话声忽停住。
他有些迟疑地侧眸,望向一旁站着的许忍冬:“这位是?”
戚白商知晓这是兄长不放心外人在,她轻言道:“兄长,这儿是大石村,南安县前任县令许志平的家中。而他是许大人的独孙,许忍冬。”
“——”
戚世隐神色一变,不顾伤势便急着要直起
𝑪𝑹
身,“你就是许忍冬?你竟还活着?”
许忍冬转正身,朝戚世隐作礼一拜:“戚大人为家祖洗冤,不惜己身安危,忍冬铭感五内。今后戚大人但凡有言,忍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商,快……快替我扶他起身。”
戚世隐急声说着,又咳嗽了几声,被戚白商半强制地按回榻旁倚着休息,过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他薄唇抿得锋锐,望着这座清廉至极的屋舍内,眼神难抑痛惜。
“许老任职县令时,两袖清风,克己奉公,励精图治,南安县及周边的几次水患治理中,政绩显著……如此良才,却只因安萱一己贪欲、百两黄金,便被诬告罢官、狱中枉死!”
戚白商眼睫微颤了下。
安萱,正是当朝贵妃、三皇子之母、安家次女的闺名。
来不及细想,戚白商便见身侧少年死死低着头,攥拳垂在腿旁,青筋从他手背上绽起,一直没入粗布麻衣中。
她轻叹了声,走过去,很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背。
许忍冬一栗,醒过神,用力一抹眼泪,哑声看向戚世隐:“我不明白,我祖父一生与人为善,究竟哪里得罪了他们,让他们下如此毒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戚世隐眼神却更冷了,“从最开始,他们盯上的便是有实绩而无背景靠山的低阶官员。我大胤律法所定,非科考或武举进第,不得任正七品之上官职。想要破格擢迁,唯有一途——便是靠地方实绩。”
即便在京中便有所猜测,戚白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们冤死许大人,就为了让薛宏忠顶功冒替?”
“不错。那薛宏忠原任南安县主簿,家中三代经商,是当地殷实富户,到他这一辈,靠乡里关系各路举荐才上了主簿之位,本已是尽头。偏他不甘于此,另起歪门邪道心思,搭上了兆南节度使陈恒这条线,又借他向宫中安贵妃进贡家中全部资余的百两黄金与三颗南湖明珠,以求刺史之位!”
戚世隐愈说着,苍白面色愈起了压抑恨怒的薄红。
单薄里衣下,他拳握如箭,清癯身形紧绷如弓,双眼沉沉盯着上京所在的北向。
“靠破格提拔之例,行谋害忠良、李代桃僵、卖官鬻爵之举,如此行径,在朝中竟非一处——好一个安贵妃!好一个吏部尚书!好一座贵妃当门便目无律法的皇亲府第!”
戚世隐厉声说着,脖颈前经络绽起。
攥得颤栗的拳重重压在床榻上。
“他们这是在挖我大胤的根、断我大胤的命!”
“……”
戚白商心情更加复杂。
与他们不同,她更深知,安家是母亲安望舒生身立命之所,是她幼时也曾待过四年的“家”中。甚至在她依稀残留的记忆里,犹有祖父祖母与舅父们的身影。
这样的一群人,不仅可能害死了她的母亲,竟还如此丧尽天良、为祸深远么……
戚白商轻掐了下手心,迫得自己回过神来。
眼下不是想这些私情的时候。
她伏了伏身,问道:“即便如此,陈恒为何会不顾败露风险,直接带府兵要将兄长你置于死地呢?”
“因我在查访旧案时,得到了最重要的物证——前任南安县县丞,大石村里正家二郎乔钟言,在受赈灾银案牵涉、被作替罪羊下狱之时……”
戚世隐有些目光复杂地望向了许忍冬。
“死前,留下了他藏匿三年的安氏伙同陈恒栽赃许老、鬻官于薛宏忠的罪证,以及他知情未禀的自白血书。”
“——”
许忍冬顿时急了,追问:“那罪证现在何处?!”
戚世隐思及昏迷前被追杀之事,冷声:“落入了陈恒手中。”
“陈、恒!”许忍冬咬牙切齿,转身就要往外走。
戚白商连忙侧身,将他一拦:“你做什么去?”
“我要杀进节度使府,擒了陈恒那无耻之徒!叫他交出能为我祖父洗冤的罪证!”许忍冬恨得额头青筋绽起。
“且不说那罪证是否还在他手中,”戚白商轻声规劝,“陈恒任兆南节度使,便是节制兆南一方,麾下亲兵不计其数,你要破重重围禁、杀入他府中?”
“那就和他拼了这条命!”
“许老只剩你一个独孙,若事未成、冤未洗,你便为一腔莽撞孤勇,无谓牺牲、先赴黄泉,届时可有颜面对他?”
“……”
少年忍得周身战栗,终究还是慢慢卸了力,他抬袖一抹眼泪,负气走到墙角,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