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些穿制服的,看一眼我们脏兮兮的衣服,连材料都不仔细瞧就说证据不足!”
夜色渐深时,郑仪会请所有人去路边摊吃炒粉。工友们起初拘谨,几杯啤酒下肚便掏心掏肺。
“小郑你是文化人,帮我们看看这合同有没有猫腻?”
“我家娃在学校被欺负,老师偏袒城里孩子,这能告吗?”
“村里征地补偿款不对劲,该找哪个衙门?”
这些问题朴实而尖锐,常常让郑仪陷入沉思。
某天深夜,张海峰送他到公交站:
“没想到你真能待这么久。”
“这才是真实的社会。”
郑仪望着远处未熄灯的工棚,语气沉重。
“比任何学术论坛都深刻。”
最后一班公交缓缓驶来。
上车前,张海峰突然塞给他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工友们凑的,说是咨询费。”
郑仪猛地推回去:
“胡闹!”
“拿着吧。”
张海峰按住他的手。
“他们不想欠人情。”
月光下,信封里零散的纸币泛着毛边,最大面额是二十元。
郑仪眼眶发热,最终小心翼翼地收下:
“告诉他们,我会在论坛上原原本本讲出这些事。”
公交车的车窗倒映着郑仪凝重的面容,他低头看着手里破旧的信封,粗糙的触感在指尖摩挲。
里面零零散散的纸币,是那群农民工凑出来的“咨询费”。
张海峰临别时的犹豫仍在耳边回荡:
“郑仪,你真要在论坛上讲这些?”
“那可是大领导们参加的场合,讲这些……会不会得罪人?”
张海峰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省法学会论坛,表面是学术交流,实则是各路官员、专家、企业代表展示政绩、攀附资源的舞台。
谈政策、谈理论、谈前景,大家都欢迎。但如果真的揭开遮羞布,让那些基层的尖锐问题曝光在聚光灯下,有些人会坐不住。
影响前程吗?
郑仪望着窗外流转的街景。
前世的他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结果呢?
依旧被林志远踩在脚下,依旧没能真正改变什么。
这一世,他已决定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如果连为底层人说话的勇气都没有,那所谓的“前程”,不过是换个地方装聋作哑罢了。
帮助人民,就是自己的前程。
公交车到站,郑仪下车时脚步格外坚定。
回到出租屋,他伏案修改发言稿,将那些从工地上听来的真实案例一个个写进去。
某物流公司恶意欠薪,工人依法申请劳动仲裁,却因“程序瑕疵”被驳回;
某工地发生工伤事故,承包方推诿责任,相关部门互相踢皮球;
某农民工子弟被歧视,学校态度敷衍,投诉无门……
每一行字,都蘸着现实的冷与热。
郑仪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看着面前厚厚一叠手写的发言稿。
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有些凌乱,修改的痕迹随处可见,某些段落甚至被反复划掉重写,不是措辞问题,而是每当想起工友们期盼的眼神,他就觉得任何修饰都显得虚伪。
最后一页的结尾,他用力写下:
“法律的温度不在于它的威严与完美,而在于它能为最普通的人遮风挡雨。”
郑仪搁下笔,抬起头时,发现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