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春和景明,惠风和畅。华清殿锦画阁内雕梁画栋间映着晨曦微露,春阳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光影。
贺景嫣纤手轻搭烟霞腕间,那蹙金绣玉的广袖拂过雕花栏杆时,袖底暗纹绣着的春鹿九天纹似被风动,微微晃了几晃。
她一双秋水眸子凝睇着檐角高悬的华清殿匾额,那鎏金大字在春光里明明灭灭,倒像戏台上晃着的鎏金步摇,看得人眼晕。
半晌,她从丹唇中逸出一缕轻叹,声似玉箫裂帛,尾音却细若游丝,直往雕梁上去了。
"小主瞧这匾额做什么?"
烟露垂趋近,鬓边银箔蝴蝶钗随动作轻晃,她声若柳丝拂水,一面说着,一面用茜纱绢子轻拭鬓边碎,那双杏眼却警惕地睃着廊庑下往来的宫女,见有提食盒的小丫鬟经过,便故意将声音压得更低:
"小主瞧瞧,这都开春了,这殿宇的风水轮流转,怕不久就要易主了。"
贺景嫣闻言只轻轻摇头,并不接话,只将镶着绿松石的护甲轻轻叩着栏杆,那护甲上嵌着的米粒大珍珠随动作微微晃动。
她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冽。
恰在此时,远处主殿忽有瓷器碎裂之声,接着传来一阵沸反盈天的哭嚎。
贺景嫣闻声眼帘微颤,素日里透着贵气的眸子垂向阶下一株虞美人许久,那绛红花瓣上凝着朝露,在晨光里竟似点染了胭脂,又像谁不慎溅上的血点。
她望着花瓣上的晨露,唇瓣微动,竟在心中默数起来。
一,二,三
"淑妃娘娘薨了!快请陛下——"
恰数到第三声,主殿方向忽有尖细嗓音划破晨雾,那声音似一把银簪子,将寂静的晨幕划开道口子。
原本安静的华清正殿霎时如沸水翻鼎,但见宫女们跌跌撞撞奔出来,八幅罗裙扫过青砖地,惊起的尘埃里竟透着点血色,而黄门内侍亦匆匆在廊间穿梭,脚步声杂沓如鼓。
贺景嫣听了,不慌不忙侧过身子,将自己隐在雕花木柱后,正好能把她的身形挡住,那双远山黛眉微蹙着,只透过菱花窗格觑着殿内乱象。
见有太监捧着白幡跑过,便轻启朱唇道:"换身素些颜色的衣裳,等会定是有人来唤的。"
她头也未回,那声线平稳如旧日藏在妆奁里的素绢,不见半分褶皱。
烟露应声而去,不多时捧来一身月绿色蝴蝶团花织银纹对襟宫装,又给她配了条绡银十二梨花留仙裙,头上的飞燕衔珠浮雕牡丹头面也换作了溜银嵌南海珍珠掐丝樱桃花头面。
当最后一支卷叶纹银嵌绿宝石的压鬓刚刚戴好时,另一位贴身宫女谷雨匆匆进来回话,额上还带着薄汗:
“小主,淑妃殿里传您即刻过去,眼下里头乱得不成样子,连张像样的桌子都寻不着了。”
这谷雨原是何昭容宫里出来的,自烟霞枉死后被宫里边拨来伺候,烟露对她很是忌惮,起初总防着她,如今见她低眉顺眼,倒也放下些心来。
贺景嫣闻言只淡淡点头,理了理裙角便往正殿去了,那十二幅留仙裙随步履轻摆,不见半分慌乱。
待皇帝驾临贺景嫣宫中时,皇后已将冯淑妃的身后事已料理妥当,天都快黑了。
里头的宫女太监全都退了下去,唯余帝王后妃二人。
皇帝明黄蟒袍扫过金砖地时,袍角绣着的十二章纹龙鳞竟似活了般,龙涎香浓得化不开,裹着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权力与脂粉的气息,直往贺景嫣鼻端钻。
他盯着贺景嫣裙上的银线梨花,那梨花用的是江南贡来的雪丝线,用南海珍珠串成,在光线下竟似真有花瓣飘落,此刻却像极了母妃当年常戴的珠串。
就连腰间攒珠蹙金绣带的纹路,都与记忆中母妃寝殿的帷帐如出一辙。
这一身月绿罗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恰似当年母妃画像上那支被露水浸过的白梅,连开败的姿态都像
帝王眸色忽然变得幽沉,像是深潭里投了块墨玉,忽然抬手抚上她鬓边的溜银嵌珠樱桃花钗,指尖擦过她耳畔肌肤时,那钗上的珍珠坠子轻轻晃动:
"朕听闻,你今日亲自为淑妃更衣梳妆了?"
他的声音压得低哑,尾音拖曳着,像蛇信子扫过玉石。
"是。"
贺景嫣敛衽万福,护甲划过锦缎出细微声响,动作却端庄得如古画中人般无可挑剔:
“淑妃娘娘到底在臣妾初入宫时帮过不少忙,如今不过是略尽绵薄,些微情分,原是臣妾应当做的。”
她说着,垂着眼帘瞧着皇帝腰间玉带扣上的蟠螭纹,那龙瞳仁原是颗鸽血红宝石,此刻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红光,倒像滴在白玉上的血珠。
"倒忘了给你这个。"
皇帝忽然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种如释重负的诡异。
皇帝看着她的打扮举止似乎十分欢喜,竟亲自取来一个描金点翠的匣子过来,心情很是不错道:
“这是朕在母妃遗物里寻着的,一对白玉镶绿石的天鹅振翅贝母流苏钗,母妃往日最是珍爱了,朕与你戴上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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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执起白玉天鹅钗的指尖泛着异样的潮红,那钗子雕琢的天鹅羽翼上嵌着豆绿宝石,在亮光下流转着冷光,恰似他眸中交织的缱绻与疯狂。
贺景嫣行礼谢恩时,长睫如蝶翼轻颤,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厌色,起身时面上却笑盈盈坐于妆镜前。
皇帝亲自为她插钗,那对钗触手生凉,当钗身擦过贺景嫣鬓角时,他忽然顿住手指,用指腹摩挲着她耳后细绒般的肌肤。
那动作熟稔得令人心惊,仿佛在描摹一件失而复得的旧物,贺景嫣肩头微不可察地一颤。
手指触碰到肌肤之间十分亲密,镜中映出二人相依的模样,天子龙袍明黄,妃嫔罗裙月绿,交叠在一起,恰似被强行揉碎的水墨画上误落的两笔浓彩,竟有寻常夫妻般的恩爱模样。
皇帝望着镜中佳人,眼里渐渐带了点迷离,她那一张脸,那双眼睛,乃至眉宇间那点似有若无的愁绪,包括身体的每个地方,甚至就连胸口都十足十的像极了
不单是容貌,便是那看似不争、实则隐忍的性子,连眼底偶尔掠过的怨毒,都像极了记忆中那个人。
竟是无一处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