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弯着腰,低头坐在玉岩。矮矮的小板凳上,染过的头发从距离头皮根部一掌宽的位置开始呈现一种褪色后的焦躁,枯黄。
发丝有几缕卡不住,滑落下来。
喻圆感觉有一股湿热的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在门外站了太久,久到吴芳终于发现外面站了个人。超市坐北朝南,上午刺目的阳光被他挡在身后,将他的面容也模糊了,吴芳只知道他是个年轻小伙子,于是笑笑,向他招呼:“买东西还是取快递啊?”
喻圆强忍着的泪意决堤,哆哆嗦嗦喊了声:“妈!”然后冲过去。
怪喻圆出门没戴眼镜,怪他脑子不清楚,一时激动忘了门上还贴着一对“欢迎光临”的红字,也怪吴芳把门擦得太干净。
他“咚”地一声脑门撞上了玻璃,摔了个屁股蹲,东西洒了一地,鲤鱼从红色塑料袋里跳出来,扑棱了他一脸的水。
吴芳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呆了几秒,推门出去,对着他的脸脸上下打量之后,不敢置信又十分惊喜地问“是圆圆?”
喻圆丢了大人了,脑门生疼生疼的,鱼眼看着越蹦越远,他一边匍匐在地上抓鱼,一边尴尬地笑笑说:“是我啊,我是圆圆。”
他看着吴芳,吴芳也看着他,喻圆试图从吴芳脸上找到和自己的相似之处,但是很意外,竟然不多,只是脸型相似一些,下巴尖尖的,面颊很窄,从颧骨连到下巴的弧线圆润,颊肉长得很饱满,所以不至于看起来很孤苦。
这样看,周平平长得更像妈妈,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和微微上翘的唇角,看起来就很甜蜜。
他仔细一想,又觉得很正常了,要是长得很像吴芳或是周树国,周平平大概第一眼就能认出他。
吴芳哎呀哎呀地叫,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母子两个头一次见面,既亲密又生疏,连触碰一下彼此都不好意思。
喻圆脑门上的包肿得挺大,吴芳用超市里的碘伏给他消了消毒,实在不知道要做什么,于是聊胜于无地又贴了个创可贴。
喻圆苍蝇搓手,紧张到不知道和吴芳说什么,吴芳已经兴高采烈地给周树国打电话:“老公!圆圆回来了!”
周树国嗓门大的喻圆坐在这儿都能听见:“什么?回来了?怎么没提前说一声,我好去火车站接他?”
喻圆觉得此刻说话不太好,像他偷听一样;不说又不好,因为他声音实在太大他不好装作聋子,凑上去,小心地叫了声:“爸。”
周树国爽朗地应了一声:“诶,儿子!”
吴芳已经把手机拿过去了,用一种很高的音量,和周树国比比划划地说:“你回来的时候,去菜市场买只老母鸡,我中午炖鸡给圆圆吃。孩子瘦的呦,可怜的,你是没看见,小脸一点点。”
喻圆心里暖暖的,听他们讨论自己,又很不自在,自己跑去地上的小板凳上坐着,录入剩下的快递到库。
吴芳看见了,又很惊喜地拿给周树国看,说:“老公,你看咱儿子多懂事,还干活呢。”
吴芳不让喻圆干,撵他去歇着,她一边和周树国说话,一边忙手里的快递。
喻圆不想闲着,就把她贴好标签的一个一个整齐放到货架上。
吴芳电话没挂,和周树国又说:“你看咱儿,真勤快。”
周树国又嘿嘿笑起来,说要再买两斤牛蹄筋犒劳犒劳他。
两个人又就喻圆到底长得像谁展开了热火朝天的讨论。
“不像咱俩。”
“也不像俺妈和俺爸,嫩爸妈也不像。”
“啊!我想起来了,像俺奶,”周树国突然一拍大腿,“你看他眼睛多圆,眼睫毛多长,跟驴一样,你再看他鼻子和嘴,和俺奶一样。”
喻圆听到这个形容,挠了一下脑袋,感觉怪怪的。
摄像头对准了喻圆,周树国仔细观摩之后,两口子终于拍板盖盖,说喻圆像他太奶奶,也就是周树国死去多年的奶奶。
这隔辈遗传的属实有些远了。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周树国终于跑车回来了,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些食材,和吴芳换班,他来看超市,让吴芳带着喻圆回家,顺便做饭。
喻圆主动帮吴芳接过了东西,跟在她身后。
小区不大,是二十多年的老小区,一家子一直住在这儿,路上碰见几个邻居,都问是谁。
喻圆赶忙挺起了胸膛,腰杆笔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听见吴芳说:“这是我儿子。”的时候,他就甜甜地冲人家叫奶奶,爷爷,叔叔,阿姨,然后理所应当地得到了“真乖,嘴真甜,长得真漂亮”的夸赞。
一座紫红色的七层小楼,周家住在四楼,坐北朝南,三室一厅一卫一厨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