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序章——圣诞快乐
一切始于一部剧本,一部电影剧本。
今天是周五,平安夜。我坐在伦敦的一间高级公寓里,身旁的壁炉包裹着炽热的火焰,热气将我烘烤的昏昏欲睡,手搭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打不出一个字。
“我写不出东西来了。”就在上周,我坐在理查德·阿滕伯勒爵士对面,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正面临的问题:“我不知道这样解释够不够恰当,每当我想要去说明一个什麽东西的时候,那个东西突然就不存在了。”
理查德·阿滕伯勒爵士是英国戏剧界的泰山北斗,同时也是英国皇家戏剧学院的校长。
十七岁时,不得不遵从我那位出类拔萃的外交官母亲的命令进入牛津之後,我便身在曹营心在汉,一有机会就逃课跑到英国皇家戏剧学院和伦敦电影学院旁听。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在英国皇家戏剧学院当值的阿滕伯勒爵士,成为了他的弟子。
中间的桌子上放着我曾经写下的三部剧本,一向严肃不茍言笑的阿滕伯勒爵士扭过头去,冲着他办公室中的另一位客人,一位剧作家说道:“瞧,你看,这位小姐已经写出了三部如此优秀的作品了,却还说自己写不出东西来。”
剧作家宽容的冲我微笑:“这没什麽,普来姆罗斯小姐,就是坐下来,拿起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写。”
“这不起作用。”我绝望的摇头,扭曲丶痛苦和迷茫的神情浮现在我的面容上:“我已经是一颗被榨干的柠檬了,再怎麽用力,挤出来的尽是渣滓。”
两人面面相觑,然後同时看着我。
阿滕伯勒爵士叹了口气:“别这麽紧张,埃尔莉,我的孩子,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是的。”剧作家赞同的点点头:“你要在这个行业干一辈子呢。年轻的时候我也时常觉得自己无事可写,可你瞧现在的我。”
这位剧作家年过五十,在伦敦西区拥有一家地理位置非常不错的剧院。这家剧院的上座率令整个西区的同行们都眼红。
“好了,埃尔莉。”阿滕伯勒爵士说道:“听着,我的孩子。你现在就回家,在桌子前坐下,坐在那儿,什麽都不要做,就是写作。你需要强迫自己写,强迫自己开始写。哪怕一个星期下来你只是写了两行字。”
我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红茶已经没了温度,姜片浮在水面上,动也不动,我知道我已经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权利。
“好吧。”
我站起身,放弃了申辩,然後回到了伦敦的家,我身处于自己的公寓里,打了电话告诉我的外祖父母我不会回苏格兰和他们共度这个圣诞节之後,便日复一日的坐在这张桌子前写作。
忘记向你们自我介绍了。
我叫埃尔莉,是一位导演。
至于我的姓氏,在我的护照上,是利文斯顿,那来自我的父亲,一个出生于美国最古老最具名望的家族之一的名门富豪,他的祖先是协助杰斐逊总统成功从法国和西班牙手中取回路易斯安娜州的外交官。我的父亲在他二十岁那年遇到了前来美国留学的露西·普来姆罗斯,英国罗斯博里伯爵的次女,也就是我的母亲。
按照我父亲的原话,他一见到我母亲就被她迷住了。我承认我母亲的确很迷人,她有一双能够魅惑人心的绿眼睛,和一头红棕色的长发,身材修长,面容姣好。
热烈的爱情之火焚毁了他俩的理智,我母亲刚毕业,利文斯顿先生就迫不及待的携起她的手走进了婚姻。
可惜,丘比特的箭带来了爱情,却未能带走我母亲满腹的野心。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婚姻已经成为她在英国外交部更进一步的阻碍时,她毫不留情的舍弃了爱情。
刚满四岁的我,被母亲带回了英国,而我已经上学的哥哥被留在了纽约。
“她不适合照看孩子。”
我的舅妈曾这样向我外祖母评价我母亲。
我记得很清楚,听完这句话,我的外祖母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她已经给出了答案。
一位野心勃勃的政客,一位出色的外交官,的确不太适合当一个合格的母亲。
“不被外派就意味着不受信任。”再一次,当我母亲要被外派的时候,当我的舅妈劝说她放弃一部分事业留出时间给孩子的时候,我的母亲这样回答。
就这样,七岁到十八岁,我在我的舅妈和外祖母的照看下成长,而我的母亲,则被外派去了亚洲和拉美的许多国家。
有时候,她会招待我去她驻派的国家玩,不过仅限假期。
很难说她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也很难说她作为一个母亲很合格,只能说她不太符合世俗对一位好母亲的定义。
大多数时候我想成为她,毕竟任何人看到她意气风发的样子都不大可能不被她迷住。少部分时候,我会难受为什麽我的母亲不像我的舅妈一样,那麽的温柔,总是有大把的时间陪伴我和我的表哥。
这无所谓,因为时间像流水,还没等我想明白,我已经不太需要母亲这个角色了。或者说,我的内心已经做出了选择,只能自己还不知道。
我站起来,端起杯子,我的咖啡已经喝完了。
“RioRioRioo,RioRioRioo,RioRiayRiayo,RioRiayRiayo”手机躲在沙发和抱枕中的缝隙中,顽强的演奏着Thepolice的《RegattadeBlanc》。
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走过去,把iPhone从抱枕的压迫下拯救出来。
“嘿,dad。”我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接通了电话。
“嘿,我的艾丽小天使。你确定今年不回来过圣诞节了?”父亲问。
“我确定。”我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端着杯壁上粘着咖啡渍的马克杯往厨房走去:“我得写我的剧本。”
“哦,好吧。第四部对吧?”
“没错。”
“那好吧,好好干我的宝贝!这次应该不会是外语片了吧?”他问。
我知道父亲在说什麽。除了处女作《荒诞艺术家》是正儿八经的英语电影外,剩下的几部电影作品,像《撒旦探戈》和《再别了,上海》都无一例外的是外语片。这两部电影在电影院大获成功,还囊括了现有的大部分电影奖项。甚至让我蝉联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不得不承认这里面有我父母家族的功劳)。
这可真是项殊荣,历史上仅有两位导演连续两次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一位是英格玛·伯格曼,另一位是费德里克·费里尼。
但我的父亲和教父并不满足,当然我也不满足,我应该有一座真正的小金人,一座名为「最佳导演」或者「最佳电影」的小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