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觉得心里很疼,每寸肉,都被死死攥掐般的剧痛。
片刻後,昭歌小心道:“师父,为何您对师兄总是这般冷淡,您是真的不喜欢他吗?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又何尝明白?
霍天竭力呼吸,耐不住视线渐渐模糊。
偏生凌虚的话,拼命往他耳朵里钻:“我不妨告诉你,当初我本是不愿收他入斋的,他天资平庸,并不适合做我的弟子,我後悔过无数次,哪怕到今日也未曾习惯他的存在,所以,我是不会认他的,我凌虚平生唯一嫡传弟子只你一人。”
这回听懂了。
原来,终究是他不配。
心中剧痛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的虚无麻木,霍天觉得自己好像游离到了悬崖上,正在慢慢往下坠。
那边昭歌又问了什麽,可他没力气再听了。
强迫自己挪动僵硬的腿脚沿着小径原路返回,一边将那块狮头抛进身旁山谷。此刻的他,与这所谓的战利品一样可笑至极。
走了几步,迎面撞见雪夜,对方愣了下,问了声好,道:“可有见到昭歌?”
霍天舒缓面色,用尽全身力气不让自己失态:“方才听秦叔说被师父叫走了。”
雪夜异样地看他几眼,欲言又止。
霍天深深呼吸,生怕他问什麽,好在,他只是点点头便走了。
庭院里空空落落,桃花,海棠,都是枝叶凋敝垂头丧气。
隔着墙,那头,秦诗正在给秦夫人捶肩:“娘,过几日是你的生辰,今年你想如何过?”
“只要咱们全家人在一起,怎样都行。”
“那我给你做长寿面如何?”
“你做什麽娘都爱吃。”
霍天叹了口气,任泪水在心里汹涌奔流。
娘——我也很想你。
红锦天忽从房檐上跳落在他身边,惊奇看他:“怎麽了?一脸落寞的。”
霍天挺直脊背,扫掉肩上的落叶,回到桌前落座:“我没事。”
红锦天飞上桌子盯着他不放:“你这可不是没事的样子,我瞧你方才从那边过来,怎麽,听到你师父与昭歌说什麽了?”
霍天心下一动:“你跟踪我?”
红锦天无辜道:“我可没有,只是站得高,凑巧看到了而已。”
霍天不再说话,红锦天又慢慢凑上来:“心里不痛快的话,不如与我说说,我很乐意听。”
霍天扫它一眼,道:“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秦叔他们,还有我师父昭歌都很喜欢你,你不必费神来讨好我,也能在斋中安然生活。”
他态度平和,说的是真心话,红锦天讪然会儿,又道:“我只是想与你交个朋友。”
既然话都说开了,它也不再躲闪:“其实,从我初次见你,便觉你好像很孤独,是吧?在斋中,你与秦叔他们始终过分有礼,与昭歌虽然亲切,可她到底是个女孩子,有些话你也没法对她说吧?你也不会对你师父说,更不会对雪公子这个半熟不熟的人说,闷在心里也难受吧,要不,你对我说说?”
霍天心觉红锦天可笑:“你与他们有何不一样,你甚至连人都不是。”
红锦天道:“你也可以把我当人啊,这段时日我常跟着长老修炼,早晚能变成人的,你放心,等我成人了,我一定会成为你最好的朋友!”
霍天冷道:“我还不需要你来可怜我。”
红锦天叼住他袖子不许他走:“我是真心的,你便与我说说吧,哪怕一两句也成,我愿意倾听,你放心,绝不会外传的。”
霍天哼笑:“你想知道什麽?我给你一句话的机会,就这一次。”
红锦天慎重想了想:“嗯……你的家人呢?”
霍天顿了顿,道:“都死了吧。”
“什麽?那你是何时入的听雨斋,长老他为何……”
“一句话已经过了。”
“别走啊,喂!”
霍天已丢下它迅速离去。
红锦天紧盯他的背影,鸡爪恨恨在桌上扒了扒。
***
回房蒙头倒在榻上这刻,万千疲惫倾踏而来。
从前只是身累,如今还添了心累。霍天不知这股倦意何时才会过去,也许,要很久吧。
他的记性总是太好,回忆里多少细枝末节的陈年旧事常会浮现眼前,怎麽都忘不掉,连个中细节都会随时间越来越清晰刻骨。
今日听到的这些话,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了。
一如,他永远记得自己当年初上翻云岭时的场景。
从那年他入听雨斋起,他便再没见过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