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溪气得沉默了瞬间,然后失控地疾声道:“为什么他们就一定得羡慕你?为什么我一定得帮着你,让他们羡慕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从小到大我已经够努力了,可你的要求却总跑在我前面,只要我做不到,只要我让你没面子,我就不是你的好女儿!凭什么?”
“你现在说只是让我结个婚,那结婚之后呢?你是不是又要要求我带出一个智商180的孙女?不然我就不配做你的女儿,我的女儿也不配做你的孙女,是吗?”
“还是说,从一开始,我只是个女儿,不是男孩,早就不配了,是吗?”
“你到底有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你了解我想要什么吗?你只管你自己的脸面!”
“岑溪!”陈慧厉声说道,“你在说什么?!你……你太不孝顺了!”
“是,我不孝。”岑溪冷笑一声,“但是没办法,你想要个孝顺的儿子,已经不可能了。”
陈慧那边挂断了电话。
岑溪嘴唇颤抖,握着手机的手垂落下去。可以想象陈慧有多生气。这么多年来,她对父母的确称不上毕恭毕敬,却一直还算敬重陈慧,今天这种刀刀见血的话,她还从来没说出口过。
她不明白陈慧怎么会那么矛盾——要求她以白石镇的贫穷落后为耻,却又要求她以白石镇的风俗为荣。
自小陈慧就对她要求严格,但陈慧动用的并不是武力,而是一种对失败的羞耻感和恐惧感。
她作为陈老师的女儿,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她变得傲慢、挑剔,永远想着更大的成功,更大的世界,她想逃离,却又从来都没逃走过。
此刻无法说服陈慧的愤怒无力,以及被安苳遗忘的难受,会让她一秒回到学生时代,发现数学卷上某道大题算错了,发现自己竟然喜欢同性,绝望和恐惧感就如潮水般包围住她。
她又喝了一杯酒,然后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发呆。
微信上jess发来消息:lynn,虽然不知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但我还是得说,感情的事,不要为难自己,想要就去争取,不想要就当断则断,内耗绝不是聪明的做法。
虽然岑溪对外一直表现得体面,但jess是个人精,一看就知道她状态不对。
岑溪又仰头喝下一杯,垂眸看着屏幕,醉眼迷离地回复道:可是,如果向前或是后退都会失败,该怎么办。
jess:就是因为前后都有失败几率,才要自己想清楚,到底想不想要啊!这样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后悔,不是吗?
岑溪仰头靠在沙发上,唇角勾起一丝带着醉意的笑——她好羡慕jess啊。玩得开,输得起,这就是属于京城土著的松弛感吗?
她却做不到这么潇洒。她太计较自己的得失,也太害怕失去一些东西。
是啊,她其实一直没做选择,任凭这件事模模糊糊地发生,无法定性地结束。她不敢做选择,因为看似锋芒毕露的她,实际上是个胆小鬼。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打开微信,利用肌肉记忆点开那个聊天窗口,神志不清地发过去一条消息:对不起。
傻子
收到岑溪的消息时,安苳正开着夜车,在赶回白石镇的路上。
车厢里整整齐齐码着各种野生药材,都是她从村里收来的,连续奔波了两天,她疲惫又憔悴,对黑夜的恐惧已经不值一提。
耳机里的机械女声播报出“对不起”三个字,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毫无波澜。
已经多少天没想起岑溪了?
那天她在酒店默默哭到了深夜。她知道岑溪就睡在距离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但她们从此以后只能是陌路人了。
她对岑溪一直有无限的滤镜。她觉得岑溪什么都好,哪怕有不好的也是好的,就算是现在,她被岑溪伤到体无完肤了,她也还是觉得岑溪好,只是……岑溪并不爱她、以她为耻。仅此而已。
她只是更讨厌自己了。
她反反复复地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不该一时冲动,追去西城跟岑溪表白?
那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出格、最勇敢的一件事,结果……却是这样。
也或许,她不该任由王雅静来撮合,和何仲明吃那顿不好推脱的饭……
她一切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岑溪面前,好像都是可耻的。
外面天光微白时,她擦去眼泪,终于下定了决心——就像她说的那样,她不会再跟岑溪联系了。
她们生来就是不一样的人,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恋人,都一直是她在强求。
她不该强求。以后也不会再强求了。
回白石镇后,她像从前一样,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也更加忙碌了。
不过,跟以前相比,她减少了出去交际的时间,也不再看邹琳推给她的偶像剧、不刷短视频,而是有目的地去搜索网上的信息,有关于食品零售行业的信息、也有一些政策变动信息……还学岑溪的样子,在平板上下载了一个笔记本,把这些信息分门别类复制进去,供她时时拿出来研究学习。
有些东西她看不太懂,就找班里成绩比较好、后来上了大学的同学问。
虽然努力很重要,但选择更重要。直播间的小获成功,让她明白了这个道理。
与此同时,她也渐渐把目光放到了松城、沈城以及京城,野生药材按照品质进行分类销售之后,比之前打包批发赚得更多。
时间也在她的奔波中悄然溜走。
某个瞬间她会突然想起岑溪。可能是在开车在高速上疾驰时,可能是翻找衣柜、看到那几件叠得好好从未穿过的衣服时,也可能是在大棚里看人装水果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