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查什么?”谢知遥问,目光落在那两张素笺上。
“昨夜宫宴,在连接长春宫方向的回廊上,我看到了那个太监。”苏绣棠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左手小指齐根而断,眉间有一颗黑痣,身形瘦小,穿着普通灰蓝色太监服,应是低阶杂役。我需要知道他的姓名,所属宫苑,何时入宫,何时调到现在的位置,以及……调动的缘由,和经手之人。”
她顿了顿,补充道:“重点,放在静妃娘娘的长春宫,以及……五皇子身边。”
谢知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没有问苏绣棠是如何在那种场合下注意到这样一个低阶太监的细节,只是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会让冯公公着重留意长春宫及周边宫苑近半年的人员变动记录,尤其是那些因‘特殊缘由’——比如身有残疾却仍被任用——而调入的底层太监。”
“务必谨慎。”苏绣棠抬眼看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凝重,“宫中耳目众多,我们昨日才入宫赴宴,今日便追查一个低阶太监,若被有心人察觉……”
“放心。”谢知遥打断她,声音沉静,“冯公公离宫多年,此次只是以探望旧日同僚、闲聊宫中近况为由,不会直接触碰名册档案。他自有他的门路和打听消息的法子。即便有人问起,也不过是老太监之间的闲话家常。”
苏绣棠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有些事,点到即止。谢知遥自有他的分寸和手段。
谢知遥没有久留,他需要赶在宫门开启、各宫开始一日运作之前,去往约定的茶寮。他起身,对苏绣棠微微颔,便也转身离开了密室。
斗室里,再次只剩下苏绣棠一人。
还有那静静燃烧的长明灯,玉盘中散幽香的锦囊,以及素笺上那些沉默的线条与标注。
她坐下来,拿起炭笔,在那标注着“廊桥”的位置旁边,缓缓写下几个小字:
“左手小指残,眉间痣,瘦小,灰蓝太监服,低阶。”
然后,她的笔尖移向代表长春宫区域的方位,画了一个圈,在旁边写下:
“静妃,香囊,幻梦藤?”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素笺边缘,那里她之前随手记下了昨夜二皇子赵琮难时说的那句话——“锦棠记”。
她在那三个字上,轻轻画了一道横线。
不是抹去,而是标记。
所有线索,看似纷乱,如同散落的珍珠。她需要一根线,将它们串联起来,或者……找出那根隐藏在深处的、真正的主线。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
长明灯的火光偶尔轻微地跳跃一下,出细微的噼啪声。
窗外的天色,从沉沉的墨黑,渐渐转为一种带着灰白的浅蓝。远处隐约传来鸡鸣声,还有早市渐渐苏醒的、模糊的嘈杂。
城东,靠近城墙根的一条僻静小巷深处,“百草堂”的招牌在晨光中显得有些陈旧。
铺面不大,门板已经卸下,露出里面一排排高大的药柜,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草药气味。一个小学徒正在门口洒扫,见一个背着旧褡裢、学徒打扮的年轻人走进来,便抬头问道:“抓药还是问诊?”
阿青低着头,声音有些含糊:“找陈老先生,家里长辈让送点东西来。”
小学徒打量了他一下,指了指后堂:“师父在后院晒药,从这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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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道了声谢,穿过前堂,掀开一道青布门帘,走进后院。
后院比前堂宽敞许多,地面用青砖铺就,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架着许多竹匾,匾里晾晒着各式各样的药材,在晨光下散出各自独特的香气。一位须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件半旧藏青布袍的老者,正弯着腰,用一个特制的小耙子,仔细地翻动着竹匾里一些深褐色的根茎。
听到脚步声,老者直起身,眯着眼看过来。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边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却依旧清明有神。
“陈老先生。”阿青走上前,躬身行礼。
陈老先生打量了他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没有多问,只是指了指旁边一间僻静的厢房:“进去说话。”
厢房是陈老先生平日钻研药方、处理珍稀药材的地方,陈设简单,却一尘不染。靠墙是多宝阁,阁上摆满了各种瓷罐、玉瓶、铜臼。窗边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还有几本摊开的、纸张泛黄的古籍。
阿青关上门,从褡裢夹层中取出那个鹅黄色的香囊,双手奉上。
“我家姑娘说,请老先生务必仔细查验此香囊中所有成分。”
陈老先生接过香囊,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凑到鼻端,隔着锦缎轻轻嗅了嗅。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然后,他才走到书案后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副洁白的细棉手套戴上,又拿出几个洁白的玉碟、一把细如丝的银镊子、一根特制的银针。
他极其小心地拆开香囊的系绳,将里面的香料缓缓倾倒在最干净的一个玉碟中。
香料是研磨得极细的粉末,混合着一些细小的干花碎片,颜色深浅不一,散出复合的香气。
陈老先生拿起银针,极其缓慢而仔细地拨弄着那些香料粉末。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时而用镊子夹起一小撮,放在另一个玉碟中,凑到眼前,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仔细观察;时而用银针的尾端蘸取一点粉末,放到鼻端深深嗅闻;时而又用指尖捻起一点点,在指腹间轻轻摩擦,感受其质地。
他的眉头,随着查验的深入,渐渐蹙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阿青安静地站在一旁,屏息凝神,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窗外和门外的动静。百草堂外围,他安排了四名锦鳞卫的好手,分别占据着制高点和出入口,确保无人能无声无息地靠近。
终于,陈老先生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银镊子,从香料粉末的深处,极其小心地夹起了几粒东西。
那东西极小,颜色是深褐色,几乎与周围磨碎的香草根茎粉末融为一体,若非眼力极佳、又全神贯注地寻找,根本无从觉。
他将那几粒深褐色的微小颗粒,单独放在一个空白的玉碟中央。
然后,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看向阿青,声音低沉而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