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继续北上。
午后时分,船只接近了掌柜口中的“清河闸”。
这是运河上一处重要的节制闸口,河道在这里收窄,水流变得湍急。巨大的水闸由绞盘控制,两侧是青石砌成的坚固闸墩,墩上建有了望的木亭。此刻正值船只过往繁忙的时辰,闸口前停泊着等待过闸的各式船只,绵延了近百丈。人声、水声、绞盘转动声、船工号子声混杂在一起,喧腾而有序。
苏绣棠站在主船舷边,望着前方拥堵的水面,对身边的谢知遥轻声道:“靠岸停一停吧,派人去采买些新鲜果蔬,再补些清水。”
理由合情合理。
官船缓缓驶向闸口附近一处专供官船临时停靠的小码头。船刚泊稳,苏绣棠便与谢知遥下了船。她换了身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衣裙,外罩月白纱衫,髻轻绾,簪着珍珠步摇,扮作寻常富户人家出游的小姐。谢知遥则是一身低调的靛蓝绸衫,做公子打扮。两人身后只跟了两个看似仆役、实则身手矫健的护卫。
闸口附近,茶棚酒肆林立,供过往客商歇脚打尖。
苏绣棠与谢知遥选了离闸口最近、也是人最多的一处茶棚坐下。茶棚简陋,桌椅都被磨得油亮,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茶叶的涩味、汗味、还有河水淡淡的腥气。
谢知遥要了一壶粗茶,几样简单的茶点。
苏绣棠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闸口忙碌的景象。
掌管开关闸门的闸官是个四十来岁的瘦削汉子,穿着半旧的青色吏服,头戴黑色吏巾,手里拿着个木制的令牌,正大声指挥着几艘货船依次通过。他声音洪亮,动作熟练,看起来与寻常胥吏无异。
但谢知遥的目光,却在他腰间停留了一瞬。
那里挂着一块玉佩。
玉佩是羊脂白玉,雕成如意云头形状,玉质细腻温润,油性十足,即便隔了一段距离,也能看出是上品。更重要的是,那玉佩的系绳,是极为罕见的、掺了金线的五色丝绦。
这样的玉佩,这样的丝绦,绝非一个区区闸口小吏的俸禄所能负担。甚至很多六七品的官员,也未必能有这般质地的好玉。
谢知遥端起粗陶茶碗,凑到唇边,借着碗沿的遮掩,对苏绣棠递过一个眼神。
苏绣棠微微颔,表示看到了。
她端起自己的茶碗,小口啜饮,目光却投向旁边一桌正在高声谈论的货商。
“……王老板,你这批瓷器可赶得巧,再晚半日,这闸口一关,又得等明日了!”
“谁说不是!这清河闸的刘闸官,近来可是越来越难说话了!上回我有一船绸缎,愣是被他寻个由头扣了三天,好话说尽,银子也使了,才放行!耽误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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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小声点!听说那位刘闸官,上面有人……”
苏绣棠垂眸,看着茶碗里沉浮的粗大茶梗。
这时,她派出去“采买”的一个“仆役”回来了,手里提着几串新鲜的葡萄,凑到谢知遥身边,低声回禀了几句。
谢知遥听罢,眼中寒光一闪,随即恢复平静。他挥挥手,让“仆役”退下,然后凑近苏绣棠,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打听过了。月前确有一批江南丝缎在此被扣,说是‘例行检查’,扣了四天。指使扣货的,不是这刘闸官本人,是一个拿着某位户部郎中名帖的师爷模样的人。货查了四天,一无所获,最后还是放了。”
苏绣棠的指尖,在粗陶茶碗粗糙的边缘,轻轻划过。
户部郎中……师爷……刁难……一无所获……放行。
她抬起眼,望向闸口那繁忙的景象,望向那个腰间佩着不该属于他的昂贵玉佩、却对过往商船呼来喝去的刘闸官。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闸口,望向更北方。
那里,运河蜿蜒,水天一色。而在水天相接的尽头,那片被初夏午后的薄雾笼罩的、模糊的地平线之下,就是京城了。
“看来,”她轻声说,声音融在茶棚的嘈杂里,几乎听不见,“这运河的水,越是接近京城,底下的暗流,就越是湍急。”
谢知遥没有说话,只是将茶碗里的粗茶一饮而尽。
茶很涩,带着土腥味。
但他喝得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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