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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击碎(第2页)

账房在西厢房最里间。

房间不大,靠墙立着一排顶天立地的木架,架子上堆满了账册,册脊上贴着标签,标注着年份和货品。正中一张紫檀木大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几本摊开的账册,墨迹未干。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纸张陈旧的气味,混合着窗外飘来的竹叶清香,倒有几分雅致。

掌柜从架子上取下一摞账册,放在桌上:“这是近三年的海贸往来账,军爷请过目。”

周承翻开最上面一本。账记得很工整,日期、货品、数量、价格、往来商号一应俱全,字迹娟秀,显然是专业账房的手笔。他快浏览,表面看不出任何问题——丝绸、茶叶、瓷器出口,香料、宝石、药材进口,每一笔都合情合理,每一笔都有对应的货单和船号。

可正是这种完美,让他心里警铃大作。

太干净了。干净得像特意准备好的、专门给人看的账本。

他合上账册,抬头看向掌柜:“掌柜贵姓?”

“免贵姓沈,沈文渊。”掌柜笑容可掬,“小店在杭州经营十五年了,一向奉公守法,该缴的税一分不少,该遵的规一条不犯。军爷若还有疑问,尽管查,小老儿一定配合。”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算盘珠子,珠子是象牙的,被摸得油润光亮。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整齐,可周承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层薄茧——那是长期握刀或握剑留下的痕迹,绝非打算盘能磨出来的。

“沈掌柜这手”周承看似随意地问,“练过武?”

沈文渊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抬起手看了看:“军爷好眼力。年轻时确实学过几年拳脚,强身健体罢了。后来接手家业,整天打算盘,这茧子就慢慢消了,只留下这点痕迹。”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可周承心里的疑窦更重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伙计匆匆进来,在沈文渊耳边低语几句。沈文渊脸色微变,但很快又堆起笑容,对周承道:“军爷,前头来了批急货,小老儿得去照看一下。您先看着,有什么需要,吩咐伙计就行。”

他拱手告退,脚步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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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眼神沉了下来。他对身边一名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会意,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同一时刻,抱朴别院的书房里,苏绣棠面前摊着一张杭州城地图。

地图是特制的,绢本设色,标注得极其详尽。城东码头区那片,被她用朱笔画了十几个圈,每个圈都代表一家与海外有往来的商号。南洋商号的位置,被画了最大的一个圈,圈旁用小楷写着备注:“三色旗,十五年经营,沈文渊,虎口有茧。”

阿青站在桌旁,低声汇报:“查过了,沈文渊,四十二岁,苏州人氏。十五年前来杭州开设南洋商号,主要经营丝绸出口和香料进口。表面看身家清白,无不良记录。但细查之下,有几个疑点。”

他翻开手中的册子:“第一,商号近三个月的资金流出异常,总计过五十万两白银,汇往南洋三个不同港口,收款方都是当地的‘贸易行’,可这些贸易行背景不明。第二,商号与朝中几位官员有私下往来,虽然金额不大,但频率很高,都是通过中间人送礼。第三——”

他顿了顿,看向苏绣棠:“第三,三年前,沈文渊的独子‘意外’落水身亡,当时官府判定是失足。可我们查到,他儿子死前一个月,曾与几个白莲组织的底层成员有过接触。”

苏绣棠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从南洋商号的位置,划到城西码头区,划到西湖,划到钱塘江口,最后停在东海那片蔚蓝的海域上。她的目光很沉,沉得像浸了水的铁。

“睿亲王在海外经营四十年,需要一个庞大的经济网络支撑。”她低声说,“这个网络,不可能只有江南的盐引和织造,一定还有更隐秘、更庞大的部分。商号是最合适的掩护。”

她抬起头,看向阿青:“今夜,夜探南洋商号。你带一队人,从后院潜入。重点查地下室、夹墙、密室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是。”

阿青领命退下。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西湖隐约的浪涛声。

苏绣棠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五月午时的阳光很烈,照在庭院里的青石板上,蒸腾起湿润的水汽。石榴花开得正盛,一簇簇红得像火,在绿树掩映中格外刺目。

她想起谢知遥苏醒时的那声“绣棠”,想起他描述那面三色旗时的专注眼神,想起他虚弱却坚定的语气。想起这两日守在他病榻前,看着他高烧不退、呼吸困难时,心里那片空茫的、无声的海啸。

而现在,海啸虽然暂时平息,可暗涌还在。

那些藏在三色旗下的秘密,那些汇往海外的巨额白银,那些与朝中官员的隐秘往来,那个“意外”身亡的儿子所有这些线索,像一张无形的网,在杭州城繁华的表象下悄然展开,等待着某个时机,将一切吞噬。

她的手按在窗棂上,木料被阳光晒得微烫,触感真实而坚硬。

子时三刻,杭州城已经沉入深眠。

南洋商号的后院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更夫巡夜的梆子声。月光很淡,被薄云遮着,只在云隙间漏下几缕惨白的光,照在青石板地上,像洒了一地碎银。

阿青带着六名精锐护卫,像一群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过后院围墙。他们的夜行衣浸过特制药汁,在月光下几乎不反光,脚步落在青石板上,轻得像落叶飘地。

后院正房的门锁着,是铜锁。阿青用特制的工具拨开锁舌,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条缝。几人闪身而入,门在身后重新关上。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从窗纸透进来的、极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靠墙是一排博古架,架上摆着瓷器、玉器、珊瑚摆件都是值钱的东西,可阿青看都没看,径直走到西墙的书架前。

书架是紫檀木的,很高,几乎顶到天花板。架上摆满了书,四书五经、史籍杂记、地方志看起来就是个寻常书生的书房。可阿青的手在书架侧面摸索,指尖触到一块微微凸起的木雕花纹,用力按下去——

咔。

一声极轻的机括转动声。书架向右侧滑开,露出后面一道向下的石阶。

石阶很陡,两侧墙壁湿滑,长着滑腻的苔藓。有冷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泥土的腥味和一种奇异的、金属锈蚀的气味。阿青点燃特制的火折子,火光很小,只照亮前方三尺之地,可足够了。

他率先走下石阶,护卫们紧随其后。

石阶很长,走了约莫三十级才到底。底下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比想象中还要大,长宽都过十丈,高约两丈,四壁和穹顶都用青砖砌成,砖缝里渗着水珠,在火光下像无数只眼睛在流泪。

空间里堆满了东西。

左侧是木箱,整整齐齐码了十几排,箱盖都开着,里面装的是——兵器。不是寻常的刀剑,是海外样式的火铳,精铁铸造的枪管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乌光;是特制的弓弩,弩臂上刻着古怪的花纹;是成捆的箭矢,箭簇淬着幽蓝的毒;还有几十桶火药,桶身上贴着标签,标签上写的是海外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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