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离婚后,母亲放弃她的抚养权,组建了新的家庭。幼年时期无数个想念时偷偷打出的电话,总是以机械女声说着“无人接听”作为结束。
祝静恩并不恨她或许早在那些没有回应的年岁中,逐渐淡忘了对她的印象,就连梦中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偶尔想起也会觉得母亲作出的决定是对的,她好像真的是一个拖油瓶。
忽然有东西砸在手背上。
她低头看去,虎口处几滴水痕。
明明早就习惯了人生中没有母亲这个角色的陪伴,可又是从哪里来的泪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呢。
是真的全然不在意吗,
又有脚步声渐近。
祝静恩看着第二道人影的出现,心底里的失落却越发浓重。那人蹒跚地走到她的近处,只相隔着两步的距离。
她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是外婆。
祝静恩有很多问题想问她,生病恢复了吗,阴雨天的时候膝盖还疼吗……
可是她说不出一个字,嘴巴像是被胶水紧紧粘住,无法张开。
外婆牵着她的手,和声细语地交代着:“外婆要走了,等小恩回家之后要听话懂事,别给你父亲添麻烦,和家里的阿姨和弟弟好好相处。”
她朝着外婆伸手,想拉住她让她别走,也想问自己能不能不去父亲和阿姨组成的新家。
她的指尖堪堪擦过外婆的衣角。
这一次分明站得那样近,还是没能追赶上外婆离去的背影。
而第三个出现在浓雾中的是父亲。
祝静恩更加清晰地看见了他的面容,一如以往那般冷漠,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再看一件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的货物。
他看着她的模样,皱起眉头不耐烦道:“怎么还没收拾好?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这么慢慢吞吞。”
父亲一边扯住她的衣服往前走,一边说道:“出国后你就住在那里,和大家多相处,好好表现,嘴巴学着甜一点,总是闷着不说话谁能看得到你。你长得随你那个妈,脸倒生得不差,如果被人看上,记得想着拉资源帮家里。”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祝静恩跟不上他的速度,走得踉踉跄跄。不知走了多远,扯住衣服的力气骤然消失,她抬起头,前方空无一人。
周围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祝静恩站在原地怔了很久,呆呆看着最后父亲消失的方向。
从记事起所有她认为重要的人,按照那个既定的顺序,陆续与她告别退场。走进那片蒙蒙的浓雾里,再看不见身影。
如同就此分别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而她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着离别的到来。
就像火车总会到达站点,总有人要下车离站。火车还是要继续往前开,即便浓雾降低了能见度,但轨道早已经决定了下一站。
心脏上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明明清晰知道只是个梦,却那样真实,如同身临其境。
曾经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接受自己被丢下,为什么现在又要让她记起?
她在浓雾里走了很久很久,视野里出了白色还是白色。眼睛逐渐变得干痛,像是雪盲一般,视觉质量急剧下降,充满杂乱的闪光和模糊感,如同隔着磨砂玻璃,无法对焦。
视线受阻加上找不到出口的恐慌越发加重,包裹住她全身,恐惧而焦虑。
她不敢乱动,只能原地蹲下。尽可能地让自己蜷起来,以此获得一点点的安全感。
“Greta。”
赵崇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她的心跳空停一拍,随即又怦怦跳动着。
人生中第一次被叫作“Greta”的那一天,被丢掉的小恩作为Greta被找到了。
于是,恐惧一点点抹除。
祝静恩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视觉仍然没有恢复,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色块。
她往人影的方向伸手,却只摸到一片虚无。
怎么会……
他明明从来不会让她索要拥抱的手落空……
她想起什么,登时慌张地像四周摸索着,可是却怎么也不能靠近赵崇生。
“Greta,我送你回国去看看,好不好?”
她最害怕的话语还是经由他的口中说出来了,她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耳朵,好像这样就能逃避这件事的发生。
但他似乎也没有想继续询问她的意见,视野中那道身影越来越远。
她想说不要,可是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经过前边三位亲人的离去,她已经追赶到没有了力气。不知道被什么绊到,整个人往前栽。膝盖磕在地上,从骨头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动弹。
记忆由远及近,梦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他明明是她最熟悉的人,也是她最想要记住的人,可她为什么连看他一眼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