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预想中的推开并未发生。
在那冰冷与温热交织的奇异触感中,在那黑发如同脆弱海藻般缠绕的视野里,在那生死一线带来的、剥离了一切伪装的原始悸动下,某种被强行压抑的东西,冲破了理智的牢笼。
他箍在秋腰后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那是一个近乎本能的、带着占有意味的回应。
一直闭着眼的秋,似乎感受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长长的睫毛在水波中颤动了一下,试探性地、更加深入地加深了这个吻,带着一种引诱。
“唔”一声极其细微的、被水流扭曲的气音从秋的喉间逸出,化作一串细小的气泡向上浮去。
杀生丸猛的惊醒,一股混杂着被蛊惑的羞恼和对自己失控的愤怒,瞬间席卷了他。他偏开头,挣脱了那个几乎要让他沉溺的吻。金色的瞳孔在水下锐利无比,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秋,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狼狈情绪。
秋被他推开,在水中微微后仰,他看着杀生丸眼中那冰冷与怒火交织的复杂神色,非但没有害怕,苍白的脸上反而缓缓勾起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
强大的妖力瞬间从杀生丸体内爆发,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周围的潭水排开。他不再看秋那双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眼睛,一手依旧紧紧箍着对方的腰,另一只手向上挥出。
“轰!”
一道银光破开水面,杀生丸抱着秋,从冰冷的深潭中冲天而起,带起漫天水花,重新回到了悬崖之上的空中。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湿透的两人。杀生丸悬停在空中,银发和衣物都在滴水,他低头看着怀中同样浑身湿透、黑发黏在脸颊、显得更加脆弱却也更加妖异的秋,金色的眼眸中寒意凛冽,仿佛刚才水下那片刻的失控从未发生。
他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闹够了吗?”
直到终于站上岸边,秋才被他推开些许,湿透的衣物紧紧贴着纤细的身体,勾勒出单薄的线条。他抬手将黏在脸颊的墨发拨到耳后,露出那张苍白却依旧惊心动魄的脸。面对杀生丸冰冷的质问,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仰起脸,浅金色的眼里漾着水光。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向前走近了一点,无视杀生丸周身散发的、足以让寻常妖怪冻结的寒意。
“杀生丸,你刚才跳下来了。”秋的目光紧紧锁住他。
“为什么?”青年轻声问,“如果只是厌恶,如果只是被戏弄后的愤怒,你大可以冷眼看着我坠落,或者在我落水后任由我沉没。但你没有。”
杀生丸下颌紧绷,金眸中冰层之下暗流汹涌,他冷声道:“无聊的假设。”
“是吗?”秋不依不饶,他的一只手抬起来,指了指杀生丸,“那这里呢?它刚才跳得很快,在水下,在我吻你的时候现在,也依旧没有慢下来。”
“承认吧,杀生丸。”秋又向前一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气息几乎拂过杀生丸的下颌,“你对我,并非毫无感觉。你所谓的恼怒,有多少是因为我的欺骗,又有多少是因为你发现自己无法掌控这份意外滋生的心情?是因为你发现,你竟然会为我这样的小妖怪牵动情绪?”
“自尊心还真是可怕的东西。”
“闭嘴!”杀生丸低吼,周遭妖气因他的情绪波动而一阵震荡。
“不要。”秋任性道。
“证明给我看,证明给你自己看。用行动告诉我,你对我,只有冰冷的厌恶和不感兴趣。”
“这样,我就不缠着你了。”
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杀生丸缓缓抬起了眼眸。那双金色的瞳孔里,先前所有的挣扎、怒火、甚至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都已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明和审视。
他冷声问:“那么,父亲呢?”
“大将啊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心意,确实是最无法控制的东西呢。”秋轻声叹息,语气里没有半分羞愧,反而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惆怅,他重新抬起那双浅金色的眼眸,目光灼灼地看向杀生丸,“正如我无法控制地爱上了斗牙王的可靠与强大”
他话语微顿,无视杀生丸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意,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意味:“也无法控制地,被你这份独一无二的冰冷与骄傲,深深吸引。”
他竟如此坦然地将“不专一”的情感宣之于口,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这份理直气壮,远比任何狡辩都更让人感到一种荒谬的无力感。
果然,是个骄纵任性的小妖怪。
“你到底想要什么?”杀生丸的声音冰冷,他的自尊无法容忍自己再度沦为被戏弄的对象。或许满足这个小妖怪某个无理要求后,对方就会觉得无趣而主动离开可只要一想到这点,杀生丸就忍不住烦躁起来。
难道即便作为大妖怪也没有办法改变所谓“忠诚”的犬类特性吗?实在太可笑了。
察觉到秋似乎又要用那些暧昧不清的话语搪塞他,杀生丸眯起眼,警告道:“说真话。”
“刚才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呢。”秋笑意盈盈地歪着头,发梢还在滴水,“不过我确实没指望杀生丸殿下会喜欢我。”他忽然凑近几分,,“刚才该不会是您的初吻吧?真是抱歉啊。”
“够了。”杀生丸眉头紧锁,湿透的衣物黏在皮肤上带来阵阵不适。他正要转身离去,结束这场戏弄,却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喷嚏声。
……果然是弱小的妖怪。
正当他心底浮现出这般评价时,秋忽然开口:“不过有件事,我确实撒谎了。”
杀生丸脚步微顿。
“手腕这道疤,”秋抬起苍白的手腕,那道狰狞伤痕格外刺眼,“并非我刻意保留。”他指尖轻抚过凹凸不平的皮肤,唇边漾开自嘲的弧度,“而是我根本无法治愈这具身体。”
他抬眼望向杀生丸,浅金色眼眸里盛着破碎的光:“其实我早就死过一次了。”
杀生丸瞳孔骤然收缩:“什么意思?”
“在那场灭国之战里,这具身体就已经彻底崩坏了。”秋的声音很轻,“现在你看到的,不过是靠着族人献祭所有妖力,勉强重塑的人类躯壳。”
“所以我总是害怕怕这具身体会像人类那样衰老。等到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时候,一定会很丑陋吧?”
夜风卷起他潮湿的衣摆,那句轻语却重重砸在杀生丸心上:“在妖怪漫长的生命里,我能陪伴的时间不过弹指一瞬。所以……请原谅我的任性吧,杀生丸。”
夜风穿过湿透的衣袍,带来刺骨的凉意。杀生丸站在原地,银发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在脚边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不愿去深思秋这番话里究竟掺杂了几分真假。
但有些东西,是无法伪装的。
秋身上那日益稀薄的妖力,做不得假。那并非刻意收敛,而是源于本源的枯竭与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