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丸一踏入主殿,空气中那缕陌生而微弱的气息便让他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心。这气息纯净得过分,几乎与周遭磅礴的妖力格格不入,寡淡无比,让他无端地感到一阵心烦。
十分钟前,他刚结束今日的修炼,指尖还萦绕着锐利的妖气,身着铠甲,带着肃杀气。
然而此刻,殿内的情景却让他金色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的父亲正放松地坐在主位,而一个陌生的黑发少年,正姿态恭谨地为父亲斟茶。少年身着东方样式的繁复和服,层叠的衣料勾勒出单薄的肩线,每一个动作都流畅精准,带着一种被严格教养出的、近乎刻板的优雅。
当杀生丸带着一身未散的凛冽战意闯入时,少年执壶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顿,随即抬起眼。
那是一双极为罕见的浅金色眼眸,颜色比杀生丸的瞳仁要柔和许多,像浸透了月光的琥珀。只是其中并无多少真切的笑意,平静得如同一汪深潭,将表面那层礼貌性的浅笑稳稳托住,未达眼底。
视线交汇的刹那,杀生丸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在放下茶壶时,自宽大衣袖中滑出的一截白皙手腕,其上缠绕着数道狰狞扭曲的疤痕,仿佛整只手臂曾被巨力撕扯后又勉强拼接回去。
半妖?杀生丸在心中冷嗤,尽管他已经察觉了那微弱的妖气。但如此弱小,与人类何异?
“哈哈哈,杀生丸!你来了啊。”斗牙王浑厚爽朗的笑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大手一拍身旁少年的肩膀,动作亲昵自然,“这是秋,来自东方木之国的少主。”
那被称作秋的少年随即微微颔首,向着杀生丸的方向浅浅鞠了一躬,声音清冽:“杀生丸殿下。”
距离拉近,寡淡的妖力气息愈发清晰,让杀生丸本能地感到不适与排斥。他直接无视了这份问候,视线掠过秋,落在斗牙王身上,语气冰冷:“父亲召见,所为何事?”
斗牙王看着儿子这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脸上掠过一丝无奈,他叹了口气,沉声道:“木之国不久前被入侵,这段时间,秋会住在西国。杀生丸,你作为少主,需要尽地主之谊。”
木之国。杀生丸有印象,一个以自然灵力著称的小国,传闻不久前已在战火中倾覆。原来,还留下了这样一个妖怪。
直到此时,杀生丸才真正将审视的目光投向秋,带着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探究。然而,他并未从那张精致却缺乏生气的脸上找到预想中的悲戚、惶恐,唯有那层无懈可击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如同一个打磨光滑的面具。
真是,令人厌烦。
杀生丸甚至没有等待父亲更多的解释。在得到“需尽地主之谊”的命令后,他周身的气压更低了几分。金色的瞳孔里凝结着冰霜,他微微颔首,算是领命,随即转身,银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
“跟我来。”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甚至没有回头看秋是否跟上,便径直朝着殿外走去。那不是引路,更像是一种对父亲命令的、不耐烦的履行。
秋向斗牙王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提起繁重层叠的衣摆,安静地跟上了前方的背影。杀生丸走得极快,没有丝毫迟疑或等待的意思。
刚一离开斗牙王视线所及的主殿范围,秋便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他身上这套象征着木之国少主身份的正式礼服,此刻成了最大的累赘。丝绸层叠,刺绣繁复,下摆沉重地拖曳在光洁的木廊上,让他每一步都如同负重而行。
他试图加快频率,但厚重的衣物限制了他的动作,不过片刻,呼吸便有些乱了。前方那道白色的身影却依旧不疾不徐,仿佛刻意丈量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冷漠地任由这距离越拉越远。
一丝火气悄然窜上心头。秋自认并非没有耐性之人,他咂了咂舌,到底还维持着基本的礼节,微微扬起声音,朝着那即将消失在回廊转角的身影唤道:“杀生丸殿下,请等等我。”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中带着些许回响。
作为感官敏锐的大妖,杀生丸自然将身后那急促却徒劳的脚步声、以及带着细微喘息的请求听得一清二楚。他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甚至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不耐。果然弱小,连基本的行走都如此费力,这样的存在,究竟有何价值?他非但没有放缓脚步,反而周身妖气微动,身形更快了一分,将那烦扰的声音彻底抛在身后。
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更快的远离。
秋扯了扯嘴角,脸上那惯常维持的、温和而疏离的笑意彻底收敛了起来。他停下脚步,看着那道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索性不再试图追赶。
“真是……累死了。”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直接在那光洁的木廊边缘坐了下来,将沉重的身躯倚靠在廊柱上。一步都不想走了!早知道要来这妖气凛冽、规矩森严的西国,还要面对这样一个冰山似的妖怪,他绝不会穿上这套足有几十斤重的累赘礼服。
本来心情沉郁,结果来到这里,这个杀生丸还要如此明目张胆地给他脸色看,简直烦死了!秋在心中默默扎小人,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懑涌上心头,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抬起头,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而是将目光投向天空。西国的天空是那种深邃的、近乎墨色的湛蓝,与木之国清澈明亮的蔚蓝截然不同。高远,空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疏离。
“真漂亮啊……”他喃喃道,浅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异国的天空,一时间竟有些出神。就坐在这里看看天,也比去面对那张冷脸要强得多。
而此刻,已回到自己殿宇门口的杀生丸,脚步却下意识地顿住了。身后那一直如影随形的、烦人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不知何时,彻底消失了。
回廊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庭院的细微声响。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过了片刻,才极其缓慢地回过头,望向那空无一人的来路。金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理解的……疑虑。
那个小妖怪……去哪里了?
杀生丸循着那微弱却扰人的气息折返,最终在回廊的转角处看到了一抹身影。来自木之国的少主,竟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地盘上。华贵繁复的外袍被随意褪下,层层堆积在身后。秋只穿着最里间素白色的和服,墨色的长发散落下来,少了方才殿中的端庄,多了几分不符合身份的随性甚至可说是放肆。
他手里不知从何处拈来一株花,正低垂着头,一边无意识地扯下花瓣,一边用带着明显气恼的声调低声呢喃着什么。直到杀生丸走近,那含混的抱怨才清晰起来:“讨厌!太讨厌!讨厌!太讨厌……”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杀生丸的靠近毫无所觉,专注泄愤的模样,与先前在斗牙王面前那个温雅恭谨的少主判若两妖。
直到那冰冷的声音砸落到耳边:“小妖怪。”
秋猛地一惊,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下意识地将手中惨遭摧残的花扔到一旁。他脚边,已然堆积了一圈零落的粉色花瓣。
他抬起头,撞进杀生丸那双居高临下、不含任何温度的金色眼眸里,一丝被抓包的窘迫迅速闪过,但随即被更强烈的不爽取代,他皱紧眉头,语气硬邦邦地回敬:“我有名字的,杀生丸殿下。”
杀生丸直接无视了他的纠正,不耐地质问:“为什么不跟上?”
秋撇了撇嘴,垂下眼眸,避开那迫人的视线,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赌气,低声嘟囔:“我说让你等我啊,你又不等。”
何其骄纵!
杀生丸的眉头锁得更紧。在他所认知的世界里,弱者服从强者是天经地义,何曾见过如此理所当然要求强者迁就的?他冰冷的声线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评判:“作为妖怪却如此弱小。”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秋此刻敏感的心。他猛地瞪大双眼,浅金色的眸子里燃起真实的火气。但他残存的理智死死压住了愤怒,眼前的妖怪太强大,与他起冲突绝非明智之举。
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他只能气鼓鼓地重新坐下,将头扭向一旁,用后脑勺对着杀生丸,用沉默表达着无声的抗议。
杀生丸垂眸看着这个坐在地上、拒绝交流的小妖怪,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他确实从未见过如此……难缠且不按常理出牌的妖怪。弱小,却敢对他甩脸色;寄人篱下,却毫无寄人篱下的自觉。
但父亲的命令不能违抗。
他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对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