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擡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杨铁枪。
“倒更像是……五十年前,那场席卷宝石列国丶连靡虹山都为之倾倒的‘瑄王之乱’中,为决胜负而铸的……杀伐之器。”
此言一出,杨玤脸色煞白,下意识地便要开口呵斥,却被祖母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苏闲语亦是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锦娘,又看看面色铁青的杨铁枪。
锦娘并未理会旁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老将,将那最後一层窗户纸,毫不留情地捅破。
“所以,晚辈斗胆一问。——这柄枪,究竟是何人丶于何年所铸?又是为何……要藏起它真正的来历?”
那飘摇如丝的细雨,落至真气逸散的杨铁枪周身三尺之内,竟发出“滋滋”的轻响。
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丶烧红的烙铁,瞬间蒸发成一缕缕转瞬即逝的白汽。
苏闲语脸色煞白。
她再也闻不到馆舍後院那清新潮湿的泥土气息,只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与血腥味。
站在杨铁枪面前的锦娘,则感觉自己整个人被粗暴地扔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湖。
那不是杀气。
至少,不是她所理解的那种针对个体的丶锋锐的杀意。
那是一片……由无数亡魂的哀嚎丶断裂的兵刃与倾颓的城墙共同凝结而成的丶名为“战场”的,让任何人都感到自身渺小的,意志。
杨铁枪并非有意为之。
她只是……回到了五十年前。
杨铁枪耳畔那淅淅沥沥的雨滴,变成了姷国都城外,夹杂着雪沫的冰冷冬雨。
廊下昏暗的夜明灯,被战场上冲天的火光与垂死的哀嚎所取代。
她不再是驵阳国的监国,不再是杨玤的祖母。
她又变回了那个浑身浴血丶满心疲惫,却依旧死死攥着长枪,立于泥泞炼狱中的年轻将领。
“好威,你这捣鼓了半宿的玩意儿,当真能行?”
她回头,对着一个蹲在投石机旁丶正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一个丑陋铁疙瘩的女子问道。
那女子穿着一身不甚合体的皮质工匠服,脸上沾着几道黑色的火药粉末,眼神却异常专注明亮,仿佛整个战场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正将一根用油纸包裹的引线,小心翼翼地塞入那冬瓜大小的生铁球体之中。
“放心,”齐好威的声音很平静,带着匠人特有的自信,“规矩是死的,东西也是死的。只要把规矩想明白了,死物也能变成活的,变成会生气的好东西。”
她口中的“死物”,是脚边箱子里装着的丶本用于王畿庆典的“烟花火药”。在当时所有将领眼中,那不过是些听个响的玩意儿。
可齐好威不这麽看。
她将火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层层夯实,再用这坚固的铁壳将其彻底“禁锢”。
“成了。”她终于将最後一枚“霹雳弹”的引信处理完毕,擡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又兴奋的笑容。“铁枪,看你的了。”
杨铁枪点了点头。她翻身上马,抄起那杆刚刚由齐好威亲手为她校准过机括的重枪,对着身後那百馀名同样疲惫不堪的驵阳国精锐,发出一声嘶吼:
“姊妹兄弟!随我冲!为齐大匠敲开这乌龟壳!”
她一马当先,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那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城门发起了决死冲锋。
就在她吸引了城头绝大部分注意力的瞬间,齐好威冷静地下达了命令。
“‘怒哮’一号机,仰角三刻,配重七分,目标,正门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