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抚摸着完成的缂丝画面,眼神复杂,良久,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权志龙站起身,走到织机前,由衷地赞叹:“它……比我想象的还要美。”
沈清音没有回应他的赞美,她只是转过身,从工作台下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了一个扁平的丶用素色锦缎仔细包裹的方盒。
“这个,”她将方盒递到他面前,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什麽,“给你。”
权志龙愣住了,他看着那个锦盒,又看向她平静无波的脸,一时没有动作。
“拿着。”沈清音将盒子又往前递了递。
他这才反应过来,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盒子入手微沉,带着丝缎冰凉的触感。他犹豫了一下,在她的目光示意下,轻轻打开了盒盖。
里面不是他预想中的缂丝作品,而是……那卷他第一次正式拜访时,她送给他的丶染着渐变蓝色的丝线。只是,这卷丝线此刻被精心地丶以一种极具美感的方式,缠绕在一个小巧的丶深色的木质线轴上。线轴的一端,还系着一枚小小的丶用同样蓝色丝线编成的平安结。
礼物质朴至极,却凝结了难以估量的心意和时间。
“这……”权志龙的喉咙像是被什麽堵住了,眼眶微微发热。他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卷丝线。这是他们“艺术交流”的起点,是她那个“染多了”的随意借口背後,最早的一份善意。如今,她将它重新整理,以这样一种郑重的方式,赠还给他。
“蓝色,”沈清音看着他,目光清澈见底,“安静,也深远。适合你。”
适合你。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重地落在他心上。
他紧紧握着那个木质线轴,冰凉的丝线缠绕在指间,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温暖。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麽,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匮乏。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望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说了一句:“谢谢。我……会好好珍藏。”
沈清音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目光,看向窗外:“不早了。”
逐客令下得含蓄而坚决。
权志龙知道,是时候离开了。他将锦盒小心地收好,像守护着最珍贵的宝物。
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环上,最後一次回头。
沈清音站在完成的作品旁,身影在逆光中显得有些单薄,也格外清晰。她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幅《宇宙经纬图》,仿佛她的整个宇宙,都已浓缩于此。
“再见。”他轻声说,用中文。
沈清音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权志龙拉开门,走了出去。铜铃在他身後发出清脆而孤单的声响。
门,轻轻合上了。隔绝了两个世界。
巷子依旧幽深,青石板路蜿蜒向前。权志龙一步一步地走着,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扇门不会再为他轻易开啓。
手心里,那个缠绕着蓝色丝线的线轴,硌得他生疼,却也让他无比清醒。
他带走了苏州的梅雨,带走了缂丝的韵律,带走了一曲《忘机》,带走了一首名为《经纬》的歌,也带走了这一卷沉甸甸的丶蓝色的丝线。
而他留下的,或许只有那些安静的午後,和一颗曾被妥帖安放过的丶疲惫的灵魂。
飞机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舷窗外的苏州城越来越小,最终化作地图上一个模糊的点。权志龙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个坚硬的线轴。
经纬交错,终有一别。但那些被丝线缠绕过的记忆,和那个清冷如江南烟雨的身影,早已在他生命的画布上,织就了永不褪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