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干事的脸色变了又变,他看了看纹丝不动,气势迫人的陆砚池,又看了看他身后脸色苍白但眼神清亮的孟昭南,最终沉着脸点了点头。
“陆领导的提醒,我们记下了。我们保卫科办案,讲究的是证据。”
话虽如此,带走孟昭南的程序,却并未改变。
去保卫科的路不长,却格外难熬。晚风带着西北特有的干燥和凉意,吹在孟昭南的脸上,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陆砚池一直走在她身边,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他没有牵她的手,却用自己宽阔的肩膀,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的风,也隔绝了身后若有似无的窥探。
保卫科的审讯室,简单得有些过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头顶一盏出昏暗光线的灯泡,将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孟昭南坐在椅子上,对面是刘干事和另一个负责记录的年轻干事。
陆砚池没有进来,他站在门外,身影被门框切割,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姓名。”
“孟昭南。”
“年龄。”
“二十三。”
“为什么来我们西北军区?”
“随军。”
一问一答,冰冷而公式化。
刘干事翻着手里的记录本,抬起眼皮,视线锐利地落在孟昭南脸上:“今天下午三点到五点,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我在家里,整理实验田的记录。”孟昭南的回答清晰而平静,“李桂花大姐四点左右来我家还过东西,孙嫂子也来问过我开荒工具的事,她们都可以证明。”
刘干事在本子上记着,笔尖划过纸张,出沙沙的声响。
“你跟张排长的爱人张嫂子,关系怎么样?”
“就是普通军嫂关系,平日里见了面会打招呼。”
“那你为什么要特地送菌子给她儿子吃?”刘干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审问的压力。
孟昭南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再说一遍,我没有送过任何菌子给她。昨天傍晚,我跟我爱人陆砚池一起吃的晚饭,之后就一直在家,一步都没有出去过。”
“可受害人家属一口咬定就是你!”
“那她为什么说不清我穿的什么衣服,提的什么篮子?刘干事,一个母亲在儿子生命垂危的时候,精神是混乱的,她说的话,能作为唯一的证据吗?”孟昭南反问,语气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冷静的分析。
刘干事被她问得一滞,审讯的节奏第一次被打乱了。
他审过不少犯错误的兵,也审过偷鸡摸狗的家属,那些人要么吓得语无伦次,要么就梗着脖子撒泼耍赖。
像孟昭南这样,不卑不亢,甚至反过来带着他走的人,还是头一个。
孟昭南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开口:“刘干事,我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我们生产队种的菌子,全营区的军嫂,哪家没吃过?为什么偏偏只有张排长家的石头出了事?”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审讯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在关键点上。
“如果是我培育的菌种有问题,那应该是大面积中毒,而不是单单一个孩子。”
“如果不是菌种的问题,那问题就出在张嫂子家的那盘菌子上。”
孟昭南的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刘干事的眼睛,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听说,在卫生所的时候,是徐伊以同志,第一个‘提醒’张嫂子,说菌子是我送的?”
刘干事眉头一跳,记录的年轻干事也停下了笔。“徐伊以?”
“对。”孟昭南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神情,“说来也巧。前阵子我们实验题的地里,莫名其妙生了一种怪病,红薯苗大片大片地蔫了,把大家急得不行。也是这位徐伊以同志,‘恰好’在农科院的书上看到过,说那叫‘黑斑病’,还‘恰好’知道一个用高锰酸钾治疗的土方子。”
她顿了顿,给足了对方消化信息的时间。
“刘干事,你不觉得,这天底下,未免有太多巧合了吗?”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