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陆昭。”沈砚书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因极力克制而颤抖,“别人说什麽我不信,我只想亲口听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陆昭将一颗馄饨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後,才缓缓回答,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他的声音穿过烟火冷却的夜晚,一字一句清晰地钉入沈砚书耳中。
漫不经心的语气像一道惊雷,彻底点燃了沈砚书压抑已久的引信。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青石地上刮出刺耳的锐响,重重砸倒在地。
“为什麽?”沈砚书走到他桌前,阴影将陆昭整个笼罩。他胸腔剧烈起伏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出来。
陆昭垂眸去舀那碗浮着葱花的馄饨,筷尖尚未触及——
“哐当。”
沈砚书一脚踹翻木桌,碗碟噼里啪啦砸在青石地上,碎瓷混着冷透的馄饨四溅开来,汤汁淋漓地泼洒在陆昭墨色的飞鱼服下摆。
“别吃了,回答我。”沈砚书的怒吼声震得树梢绿叶缓缓飘落,
“到底为什麽?!”
桌子翻倒,沈砚书的拳头已经带着风声狠狠砸了过来。陆昭眼神一凛,侧身避开。
陆昭擡手格挡,小臂与拳头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顺势抓住沈砚书的手腕,猛地一拧,另一只手肘便朝着沈砚书的肋下击去。
沈砚书来不及躲避,陆昭的拳风却只是擦过他腰间布料。
挥空了。
沈砚书得到空档,另一只手攥拳直攻陆昭面门。
“唔。”陆昭吃痛,嘴角渗出一缕血丝。
两人就在这狼藉的馄饨摊前,一言不发地凶狠交手,动作迅猛,拳拳到肉,再没有丝毫留情,是平日切磋时绝不会用的搏命打法。
“为什麽,为什麽要这麽做?”沈砚书格开劈来的手刀,声音混着喘息的颤音,“为什麽非要走这条邪路。”
肘击撞上肋骨时溅开闷响,沈砚书脸上没什麽变化,陆昭却已经挂了不少彩。
沈砚书在格挡的间隙,揪住一个空档,猛地再次攥住了陆昭的前襟,将他狠狠掼在旁边的墙壁上,双目赤红,
“你知不知道,穿上这身衣服意味着什麽?锦衣卫是什麽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心狠手辣,为虎作伥。你以为自己可以独善其身,过不了多久都会成了活阎罗。”
陆昭的後背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喘着气,却没有挣扎,只是擡起眼,冷冷地看向沈砚书,
“心狠手辣如何?为虎作伥又如何!”陆昭气息不稳,眼神却锐利如刀,
“沈砚书,我们不一样。你用银子就能买通的路,你知道我要用多久才有资格和你并肩站在应天府衙里。”
“我们怎麽不一样?!”
沈砚书狠狠压住他,眼底烧着骇人的光,“就算你想升官,还有铨试,我们一样可以凭本事当官。”
“我们说好的,并肩作战,伸张正义查明真相。”
陆昭突然笑出声,被汗浸透的额发贴在眉骨,“别再天真了。你以为的铨试,只是他们抛下来的鱼儿罢了。最可笑的是,鲤鱼真的会逆流而上,历尽千辛万苦想要跃过龙门,而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就算铨试这条路行不通,你也不能走这条路。走了这条路就真的没办法回头了!”沈砚书撕扯着飞鱼服,仿佛只要扒下这层皮,他们就可以回到过去。
陆昭猛地将他推开,“我选哪条路,什麽时候轮到你管。”
话音落下,沈砚书一拳挥过去。
再没有说什麽,直到两人都喘着粗气,脸上挂了彩,嘴角渗血,两人精疲力竭地倒在狼藉中,胸膛剧烈起伏,夏末秋初的闷热让汗水混着血水浸透衣衫。
沈砚书望着被屋檐切割的星空,声音嘶哑,“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为了查案?当暗桩?还是里应外合?”
“别自我安慰了。”陆昭同样看着黑洞般的夜空,全身的力气都耗光了,反而一片平静,“非要个缘由才肯罢休,那就是为了权力,更大的权力。”
“可这是条死路啊。”喉结在汗湿的脖颈上滚动,沈砚书嗓音尤其粘腻。
“你怎麽知道我走的定是死路?又怎知你选的是康庄道,而不是通往坟场?”
闻言,沈砚书骤然沉默下去。所有汹涌的质问都碎在喉间。
他看向浓稠如泼墨的夜空,和此刻看不清的前路一般无二。
一种彻骨的无力感猛地攫住他的心口,绞得他五脏六腑都好似错了位。
沈砚书就这麽眼睁睁地看着陆昭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远方,墨色衣摆像垂落的夜幕,彻底隔开两人之间炽热的过往。
有些人好似注定就会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