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最後还是由安有本人来答:“我在他幻境里面当少爷呢。”
孟一二:“这麽威风,是和自得哥哥一样的那种少爷吗?”
安有点头:“完全一样。”
甚至就是严自得将自己的家境移植给他。在严自得的幻境里,安有依然过着和童年一样的幸福生活,许思琴很健康,安朔也在忙碌着自己的实验。他们和安有小时记忆里完全一样,爸爸妈妈只要见到他,爱便会从眼睛丶嘴巴,身上所有的通道里跑出。跑来安有身上,脆口脆口将他浑身都咬个遍。
严自得在桌下拿手指咬了他一下,安有回击过去,又悄悄擡眼,朝严自得呲呲牙齿。後面又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严自得看得很清楚,安有在说:谢谢你。不知怎麽的,严自得心口冒起碳酸泡泡,有些甜蜜,又有些酸涩。他端起酒杯喝一口,孟岱说的大人样的酒。只可惜他只增长了年岁,酒入喉後还是让他辣得皱了下脸,辣得他浑身有些发痒。
“那应川哥哥呢?”孟一二兴致越来越高,他继续问,“自得哥哥你呢?是不是在幻境里过着王子那样的生活?超人那样?如果出现怪兽你去飞过去打败他。”
他说这话时还兴冲冲打了一套拳,满眼期冀看向严自得。
孟岱叫孟一二别问了,说:“你今天话怎麽那麽多,明天还要上学,等下赶紧睡去。”
严自得依旧还是那副嬉笑的样子,他几乎没有停顿,很快答上孟一二的问题:“大家过得都很好,很健康,我也是。”
安有看他一眼,帮他背书:“对。”
严自得说自己在幻境里过着完全蜘蛛侠那样的生活,成天飞檐走壁,上学用走的,放学用飞的。一进学校就是万人迷,同学们把他教室围得水泄不通。
回到家里厨师会做上一桌子美食,长的像一条河流,食物漂流进他眼睛丶嘴巴丶肚子。最关键的是,他吃完一整桌也不会积食。
他还能操控天气,让下雪就下雪,下雨就下雨。还能不带设备潜入海底,严自得告诉孟一二,他在水底下给自己建了一座宫殿,把安有抓来当压寨夫人。
安有不乐意:“不对,是我把你抓来当压寨夫人。”
孟一二听得两眼发直,吵着嚷着说我也想进入幻境,但这时严自得却话锋一转,捏他的脸说:“不可以。”
“为什麽不可以,”孟一二不理解,“这听起来太好玩了,我也想建这样一个幻境,这样可以让所有离开我的人都在幻境里面存在。”孟一二掰着手指,“妈妈在,爷爷在,我养的小兔子在,还有自乐哥哥——”
“孟一二!”孟岱沉着脸打断他,手劲很大将他拉过来,“你说什麽呢。”
孟一二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他无措,眼睛看向严自得,想要道歉,但孟岱把他转过去。
“你别说了。”
气氛一下便凝滞下来,电视机里新闻报道早已结束,此刻正播着饮料广告,屏幕里矮矮的机器人唱着:“茶泡茶泡甜蜜蜜。”
大家在此时都很默契别过眼,许向良慌不择路随便扯了个话题:“哈哈,那个茶泡果奶还挺好喝的吧…哈哈。”
孟岱也转身:“我先把孟一二送回去。”
安有反手握住他掌心,很轻地捏了他一下。严自得觉得自己的心被戳了一下,但什麽都没有流出来,只是落了个小坑。
他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掌,静静沉默了几秒。
而後他擡起头,是很平静的模样,甚至在开口前他还翘了一下嘴角。
严自得道:“没有什麽不可以说的。严自乐,严自乐在我的幻境里面,当的是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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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跟妈妈进行对谈时,严自得也是这麽说的。
小聚结束後,夏的气息越来越浓,太阳滋滋烤着地面,但严家的人却在此时越来越沉默,严自得倒数着日期,严自乐的祭日要到了。
在这段时间里,严自得几乎没去过二楼,自从严自乐死後,严馥和徐知庸离婚分别,大家也心照不宣地很少在他们面前提起严自乐。像严自乐不是死掉了,而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在逼近祭日里的日子里严自得偶尔会做梦,只是梦里不是人形态的严自乐,而是幻境里作为一条狗的严自乐。
严自乐在梦境里不说话,永远只是那麽沉默看着他。
严自得则是语言太多,多到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们在梦境里两相沉默,醒来後严自得又总能摸到枕巾湿了一块。
严自得在这种潮湿中意识到,最後的哀痛,依然得由他亲手敲碎。
隔天他就上到二楼敲开严馥的书房。
严自得开门见山:“妈妈,严自乐祭日要到了,我会去。但在此之前,我想我们该聊聊。”
严馥就是这样记住了这麽一个普通的夏日午後。她的孩子已经长到比自己高了一个脑袋,但神态一如从前。
严馥想到严自得的十几岁,也是这样,紧绷地踏入,又将自己整个倚靠在墙壁上,那时夏天未来,死亡也从未逼近,严自得就那样将手臂丶背脊贴紧墙壁,好让自己挺立。十几岁的严自得向她告知:妈妈,你的责任不是我的责任。
现在躲过时间两年的严自得,依然绷紧着脸,只是他不再在妈妈的书房里罚站,而是坐下,垂着脑袋,很谨慎组织着字句。
严自得第一句话是:“妈妈,你在我幻境里面是没有五官,没有脸的人,而严自乐在我的幻境里面,当的是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