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最後一次
"第四次。"
蓬蓬头敲着键盘,全息屏悬在两人之间。她透过屏幕看向桌前坐在轮椅上的人。
"小无,这是你第四次从严自得的意识里出来。可以说说他在那里的情况吗?"
安有垂着眼,脸色苍白,看起来很虚弱。他绞着手指,沉默一会才说:
“我的判断是,他不仅能意识到自己所处生活的不对劲,还知道自己能控制这一切。”
“具体来说?”
安有坐直身体,“在里面,他能控制下雪。”
“下雪?”
“是。”安有尽量让表述客观清晰,“在幻境里,他告诉我幸福小镇从不下雪,但他能让其下雪。”
蓬蓬头在键盘上记录着什麽,手指敲击的声音很轻很快:"这麽说,我们之前以为他只是察觉生活有什麽不对劲,这样的判断还不够,是吧。"
“…是。”安有回答,他不知怎麽显得有些紧张。
蓬蓬头恰时露出些柔和的笑容,“小无,已经到了最好的时机了。”
安有错开眼睛,他盯住墙角一处污渍,没有回答。
蓬蓬头早已习惯他的沉默,她关掉屏幕,起身走到安有面前。
“正好你链接的时间也过长了,身体不太能继续负荷链接,今天下来时候连腿都没有力气。我们得休息一阵,再催化一下自得的反应。”何芃推着他往外走,“他已经意识到了,意识也开始産生裂缝,他很快就会醒。这个过程怎麽样都会痛苦,但他会醒来的。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
安有依旧一言不发。
他们来到走廊,右手边是单独的病房,里面放置着一台类似于蚕茧形状的机器,透过上方的玻璃罩看去,里面躺着的正是严自得。
他平躺于其中,双眼紧闭,面容平静,脑袋上贴有芯片,导联线一簇簇将他头部包裹,像某种奇怪的花冠。
导联线连接着机器旁的大屏幕,严自得的身心状态正实时通过数据流导出,各种波形图在屏幕上跳动。
安有只粗粗略扫了眼,全是凌乱的线,他有些不敢再看。
左手边严馥半靠在窗边,窗外天光大盛,将她一半面容近乎漂白。安有看不清她的神情。
蓬蓬头安静离开,安有自己转动轮椅,他还有些虚弱,手使不上来力气。严馥走过来,握住推手。
安有声音好轻:“阿姨,这样真的是最好的吗?”
他咬了下嘴唇:“我还是好害怕。”
严馥回答:“小无,上一次我们就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她说:“这不是好或者不好的选择,现在是严自得必须面对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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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严自得接受“全人类幸福计划”,躲开保镖的监视,来到实验室,正式进入幻境。
一年前,安有从漫长的休养中恢复,接手安朔留下的技术,研究怎样让人从自我投射的幻境中醒来。
半年前,他们终于找到合适的方法,即通过将另一个人的意识链接到实验者的幻境中,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引导实验者察觉幻境的虚假,从而自行苏醒。
但这方法也存有弊端,链接者的意识若长时间停留在幻境中,会导致身体虚弱,记忆紊乱,甚至有失去意识的风险。但那时严自得身心情况日益恶化,安有等不及最完善的方法,执意要进入严自得幻境。
三个月前,安有第一次进入严自得的幻想世界。
在里面,安有粗粗逛了个大概,发现确实如仪器显示的那样,严自得正在不断通过自戕来完成自我折磨。
严自得重复着十八岁到十九岁这个过程,不断以幻境中的死亡复生——这种循环来重演其对于现实世界的痛苦。
第一次从严自得幻境出来後,安有便和实验人员敲定,他进入幻境的首要任务是稳住严自得的情绪,让他不再过分消极。
"全人类幸福计划"用的是安朔不完整的技术,只提供了进入幻境的方式,却没有提供离开的方法。所有实验者都沉溺在虚幻中,无法自拔。也有部分实验者被亲属强行唤醒,但醒来後往往分不清虚实,精神陷入狂躁,到现在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由此,安有的另一个任务便是让严自得意识到所处环境的不同,引导他意识到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幻想。
只是在执行这个任务的过程中,安有开始动摇。
在幻境里,每每看到严自得,安有就忍不住去想,如果严自得能一直感受到幸福就够了,哪怕他只存在在幻境里面。
他想严自得可以逃避,他没有必要去醒来,面对生活的一地鸡毛,也不必再经历离别。严自得完全可以躲在幸福小镇里,将自己团起来,缩起来,蜗牛那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