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自得,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说到这里时严馥顿了顿,他们之间从来不提及死亡,“时间在向前,要擡头看。”
“嗯嗯。”
严自得是这麽回答她的。
他根本不相信。
人和人之间实在太有差异。就好比安有之前告诉他,信誓旦旦,说时间会帮助稀释悲伤,成长就是这样。但严自得并没有感觉自己的哀伤被冲刷,他想,自己的忧愁丶哀痛,可能和安有口中那种青苔形状的忧伤不一样,他的貌似是一颗种子,一截根系,一汪水池,是这些东西。
它们好像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水而消弭丶碎裂,相反,却随着时间一点点膨大丶扎根丶勃发。严自得越不去观测,它们就越野蛮生长。
在很多个夜晚,严自得都会觉得自己是沾满水的棉絮,他在不受控地顺着重力下坠。
他时常惊醒。醒来走去阳台,擡头看时,却发现妈妈也站在阳台,手里星火翕动,像灵魂的吐息。严自得躲去屋内,盯着那截烟头很久,直至它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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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礼依旧在一个雨天。严自得再次穿上西服,这次他不再故意挑选宽松的款式。他和严自乐一样,衣服套上他们,将他们塞得好紧。
现在严自得有着和严自乐相当的身量,这是严自得终于发现的可以作为他们是双胞胎的证据之一。
只是不知道为什麽,严自乐今天穿上西装的时候袖口空落落了许多,脸色也算不上太好。
严自得难得开口,他找一一姐当传话筒,要她帮自己告诉严自乐他的袖口很皱,能不能打理,看着很烦。
一一姐很委婉转达:“自乐少爷,你袖口皱了。”
严自得不满意,他告诉一一姐:“语气不是这样的,你再帮我问他,是不是严馥虐待他了,怎麽跟鬼一样了。”
“我听到了,”严自乐露出点疲倦的神情,他一边整理袖口一边说,“没有,最近妈妈没有给我分配什麽任务,只是最近睡眠不行。”
不知是常小秀去世前给严馥说了什麽,自从那个秋天开始,哪怕严自乐年纪再长,时间再多,严馥都有在下意识减少他的工作量。严自乐没有过问为什麽,但他对日益空闲的生活开始感到电流般的焦虑。
严自乐无法忍受空白,于是他亲自找严馥讨要了工作。
那时妈妈露出很疑惑的神情,问:“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严自乐紧绷着脸:“…不是。我不知道,妈妈。”
严馥静静地盯着他,严自乐的腰挺得有些发酸,在他怀疑自己要变成一块木头时,他听见妈妈说:
“很遗憾,自乐,我也不知道。”
而作为成人的礼物,严馥这次依旧给严自乐最大的自由限度,她分给他股份,一套房産,一辆车。在面对严自得时,严馥思考许久,最後给了一本相册,和足够多的金钱。
严馥对他们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成人了。这意味着你们身上脱去一层保护,失掉一个免罚的理由,从此你们做人做事都会受到法律的约束。”
“但这也并不是说我不再保护你们了,”严馥看向他们,“如果你们需要,我依旧乐意为你们提供我最大的帮助。”
“成人後,作为个体的自由性也会更高。而作为母亲,我希望你们依旧要严格要求自我,面对诱惑不放纵,面对困难不放弃,自爱,自强。”说到这里时严馥笑了一下,严自得很少见到她这一面,他觉得自己心脏边缘像是翘了一个角,他怎麽压都压不下去。
“还有要做到自乐,自得。”严馥说,她叫来一一二二推来蛋糕,她给他们点上十八的那枚蜡烛。
在蜡烛熄灭那一刻,严自得和严自乐听见妈妈的祝福,她说:
“生日快乐,平安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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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依旧喜欢写一点奇怪的亲情。严自乐面对严馥时看起来是一把铁,铸得好直,而严自得面对妈妈时就变成泥胚,看起来有型,下一秒就歪倒,很坏蛋地跌倒在墙面,非得被扒下来才能再塑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