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有没有看他,很慢很慢地说:“严自得,我之後不能跟你们一起上课了。我爸爸准备搬回我们之前的房子,我今天过来是取东西的。”
“啊。”
严自得没有料到自己也要经历一场离别,他的脚莫名地也开始失去力气。他说不出什麽漂亮的话,在这种时刻最习惯的竟然是沉默。
最後还是安有在说,语言絮絮的,又像是下了一场雪。
他说:“妈妈离开的时候病房外边下了很小的雪,我从小就很喜欢下雪天来着,可惜雪太小了,妈妈没有看见,也再也不会和我一起在雪地里面堆雪人。”
“但妈妈家乡的雪很大,也很厚,能没过我整个小腿呢。”安有说着擡了下他的腿,想让严自得看看那里的雪究竟有多厚。
严自得很夸张地附和:“那看起来是真的很厚了。”
安有这才露出一点笑,“雪真的很大,雪花也真的很冷,落在手上就跟妈妈的眼泪一样。妈妈在她最後的小房间里睡得很好,我们给她垫了很厚很温暖的棉绒,我还给她放了几朵干花,本来有一枝想要别在她脑袋上的,但我力气没有控制好……”
“花…花碎掉了。”
安有走不动了,说不下了,眼泪好突兀泄闸,很重很重砸在严自得的手背上。严自得在安有的眼泪中理解到了他那一句妈妈的眼泪跟雪一样冷,他试图抹去安有眼泪的指腹也感受到的是寒冷。
他想帮安有抹掉眼泪,却不知怎麽越抹越多。安有哭得很安静,不再像以前那麽响亮。
严自得有一张吐不出漂亮话的嘴巴,到这个时候,翻来覆去的也只有几句。
“不要哭了。”
没有用处。安有依旧在掉眼泪。
“不要难过。”
更没有作用。安有难受得太显眼,太用力,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眼泪哭干。
语言变得好苍白。严自得十分无措,最後放弃帮安有抹去眼泪,而是伸出手将他抱在怀里,学着常小秀的方式轻拍着他的後背。
严自得学火车叫:“无无,无无。”
安有从哭泣中抽空笑了一下,眼泪全糊在严自得黑色的外套上,他有些不好意思,擡起头想跟严自得说对不起时眼泪又掉下来。
他看见天空此时又开始飘雪,好轻盈,而他和严自得的头顶上多出了一把伞。撑伞的是严自乐。
而在不远处,老师正攥着三条毛茸茸的围巾朝他们飞速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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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哭得太多,体力耗尽,安有最後还是在严家留宿一夜。
下午严自得和严自乐帮着他把东西收拾好,晚上他就穿着管家爷爷给他买的新衣服来到严自得的房间。
本来管家爷爷有给他准备好客房,但安有却说什麽都不乐意,很是可怜地圈住严自得的手,说我不想一个人睡。
严自乐擡起双手,他帮安有直白地翻译:“他想跟严自得睡。”
安有贴在严自得身後哼哧哼哧点头。
严自得还没跟同龄人睡过,难免有些不自在,但顾及到安有的心情,还是点头答应。
严自得洗完澡上床前就看见这样一副画面:安有蜷在角落,脸埋在他的枕头上,肩膀细细地颤抖着。
依旧在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哭。
严自得或多或少有些无奈,像是生活蛮横丢给他一个难题,他得长到两米才能跨过去。可是他现在才一米五,还差五十厘米的距离翻越。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床榻陷下去一些。安有感受到动静,他擡起头,眼泪晕染成片,枕巾上烙下眼泪片片的痕迹。
安有有在很努力止住哭,他瓮声瓮气:“对不起自得哥哥,我没有想要哭的。”
只是刚刚他洗澡时发现裤兜里还有几片干花花瓣,他又想起许思琴,觉得自己好笨,怎麽连一件小事都做不好。
许思琴还在的时候就常教导他男子汉大丈夫,眼泪不要轻易流,不要总是让别人觉得自己可怜。很可惜,安有又没有做到,他也在心里对天上的妈妈说了一声对不起。
严自得嘴笨地回复:“没有关系,可以哭。”
安有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问,“我哭很凶的话这里也不会发洪水的对吧。”
严自得不知道话题怎麽跳转到这里来,他先是回复不会,紧接着才想起之前有一次安有哭的时候严自乐用这句话来恐吓过他。
严自得说:“不会的,这些跟你没有关系。”
以前安有哭得很响,是一种撒泼丶撒娇式的哭法,声音很大,期冀所有人都看向他,安慰他,严自得想这倒有可能哭发泥石流。但现在安有哭得很是安静,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处事物被他惊动。
得到严自得的承诺,安有才彻底放下心来。他伸手把眼泪擦去,用力吸了吸鼻子,紧接着坐直身体,将厚厚的被子铺开,最後他拍了拍左边,示意严自得躺下。
严自得十分僵硬地躺进被窝,右手边暖融融的,像小动物的气息。
安有缓慢地拱过来,在黑暗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严自得闭着眼睛,想装作没有听见,但显然安有不给他这个机会。
安有小小地出声:“自得哥哥。”
严自得从鼻腔中发出一个嗯。
这是有礼貌的安有,许思琴在身边时的安有。严自得眼睫颤动了几下,他突然觉得许思琴的灵魂此时是不是在周围漂浮。许思琴无处不在。
严自得又开始思考起死亡和灵魂。他睁开眼,眼珠溜溜转了一圈,可惜他什麽都没有发现。
安有这时候又说,他贴近了些,温度像绒毛亲密地贴住严自得的皮肤。
“你可以抱着我睡觉吗?”安有蹭蹭严自得,“我感觉有一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