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自得!”
这是谁?他是谁?怎麽和小时候的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严自得。”
这回又是安有,他穿着和方才完全不同的衣服,头发却变成黑色,他面容好恬静。安有施施然靠近,他掀动嘴唇,叫:
“严自得。”
人影越显越多,鬼魅那样重叠,严自得看见好多人,父母丶严自乐丶严良丶婆婆丶应川丶孟一二……所有人齐声诵读着他的名字:
“严自得丶严自得丶严自得。”
它们齐步朝他逼近,将严自得围在中央,像祭祀般叠声低诵。
它们询问,抛出一个铁皮的问号:“严自得,生活是什麽?”
严自得不知道。音量在此刻变成实质的铁棒,毫不留情击打着他头颅,他感到刺痛,头晕目眩,趴在地上止不住地干呕,他将刚刚憋下的气呕出,又呕出一团血色的蝴蝶,一颗跳动的心,一簇交缠的字眼。严自得呕吐着,他将自己蜷起来挤压,他变成一管泵,一个喷嘴,一个泪腺。他蛮力挤压,到了最後,他倒灌出身体里所有的血和泪,吐尽所有的自我。
吐到最後,他变得空荡荡,多轻盈。
但鬼影却不如他意,非要朝他唇齿间灌入新的词语。
它们还在重复:“严自得,生活是什麽?”
恍惚间严自得想,什麽生活是什麽?他现在呕吐着,倾吐着,是不是这样也算将生活倒得一干二净?
为什麽非要质问生活的本质?严自得很用力闭上眼,眼泪挤出,草团那样滚落他面颊。
严良开了口:“生活是假象!”
妈妈也说:“生活是虚僞的!”
其他人错落着开口,生活被语言的箭矢纷纷击中。
假象丶虚僞丶错觉丶吞咽,生活被字眼捶打至泥土间,它变得朽败不堪。它被刺透,刺穿,刺出无数个小孔,每个小洞都像牛犊临死前的眼睛,明亮,圆润,温顺地瞪着,直至熄灭。
严自得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熄灭。他眼球震颤着,其实到现在他早已不太能看清,周围缠绕他的人群在他看来又成了模糊一片,但记忆却明晰,他们的五官像贴纸一样粘黏在眼皮上。严自得看到严自乐的五官,记忆便从迷雾中掏出他在棺材里的模样,严自得凝着,看着,在叠声中默默流下眼泪。
他想,他看,原来严自乐死去是这样的模样,比在他这里当成狗一样死去要干净那麽多。
严自得又看见父母的五官,记忆将最真实的他们从匣子里推来。严自得看见自己蜷缩在座位後面,妈妈轻柔地将一床棉被盖在他身上。
严自得看见自己,看见安有,看见应川,记忆把他们打包在一起。他们在柚子树下荡起秋千,笑容夸张得飞扬。
最後严自得看见了婆婆,婆婆坐在床边读诗,她读咏鹅,连续的三个鹅像口语里具象的逗号,严自得被逗得发笑,婆婆轻拍他背,说:“圈圈,快快睡觉,慢慢长大。”
“严自得。”
“严自得。”
“严自得,醒来!醒来!睁开眼睛!”
“严自得…!”
“哗啦——”
严自得仰头去看。
风眼中央的日记骤然绽放一团炽烈的金光,书页哗然翻动,字体在页面上如熔金般融化,流淌丶交织,又倏然重组,化作莹莹光点,跃出纸面,最後在漆黑的虚空凝成一段段文字。
“21xx年8月
严自乐在死前问我:生活是什麽?
我说生活是等死,
结果他死了。”
“21xx年10月
你为什麽要去死?
该死的不是我吗?”
“21xx年2月
昨天有个实验找我,说是能将我意识上传,让我摆脱一切的痛苦。
我问他能意识是完全由我掌控的吗
他说是的。我答应了他。
我需要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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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第一卷结束啦!就是这样!希望我说清楚了…!![可怜][可怜][可怜]第二卷会接回忆,以此来对应和解释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