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我在醒来
严自得认为这只是一场玩笑。
他拉起安有,垂着眼拍掉他身上的灰,一边说:“少爷,不要再和我开这些奇怪的玩笑了好吗?”
严自得继续道:“你也不要再抖了,说谎怎麽还心虚到自己开始发抖?”
“不是我在抖,”安有声音轻轻的,他道,“是你在抖,严自得。”
严自得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在发抖,他努力绷紧手臂,却依然没有办法止住颤抖。似乎头脑意图遏制的恐慌,全越过大脑由肢体展现。
“什麽啊,”严自得语无伦次,“我们先回去,回去就好了。”
“嘭咚——”
又一颗陨石轰然坠落,这次距离更近,狂暴的冲击波如巨浪袭来,瞬间将两人狠狠掀翻在地。世界在刹那间失声,只剩下尖锐的耳鸣撕扯着鼓膜。
“嗡——”
耳鸣嗡嗡作响,严自得听不见任何声音,全身上下最清晰的感知只剩手掌紧握安有手腕的温度。
“安有!”严自得大叫。
安有似乎回了话,可惜严自得听不清,他又开始慌乱,直到安有的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臂膀。
严自得终于心安,这是安有。
陨石坠落,尘埃四起,头顶火星接连闪烁,越来越密,越来越急,陨石连绵成片,化作真正的陨石雨。
世界末日仿佛就在此瞬。
严自得下意识拽起安有狂奔。他视物不清,听力更是模糊,狂奔之下五感更是奇异地扭曲。有时严自得感觉自己跑在陆地上,脚感踏实,有时又觉得自己踩在半空,像是在飞;有时他又感觉自己奔跑在波涛上,脚底下的路又变成水床,他摇晃其上,跌了又起,起了又跌。
似乎自己在此刻变成一只皮球,不知被哪里的巨手拍打。
但路却像没有尽头,严自得越跑越慢,越跑越惶然,视听逐渐恢复,严自得看见坠物越发奇怪,从天而降的东西从陨石逐步变成几只玩偶丶几块松香,再接着像是倾倒了谁家里的所有藏物,天空开始掉下枕头丶专辑丶相册,和大部头的书。
书页翻飞,落叶那样旋转飘落,相纸扑向严自得的面庞,柔柔覆盖住他口鼻,他一把扯下,匆忙中掠去一眼,是几张模糊的脸。
严自得不认识,却总感觉无比熟悉。
头更痛了,像有根钢针在脑中搅动,严自得呼吸越发急促,他慢下来,停下来,四肢仿佛铸进铁水,沉重不已。
“严自得!”安有叫他,他伸手指向右方,“婆婆!”
他们一路狂奔,不知不觉竟逃到了河边。河面映着漫天火光,就在那片动荡的光影之上,婆婆正独自立在屋顶,陨石拖着火尾从她身侧呼啸而过,书页纷飞,物件如雨坠。她却岿然不动,双臂大张,衣摆在热风中猎猎翻飞,脸上竟带着近乎安详的平静。
她晃着手,像摇晃折断的芦苇,先是高喊:“流星!降临了!降临了!”
继而她又将手放下,合十于胸前,头颅低垂,仿佛骨头尽碎,只剩皮肉相连。严自得靠近了些,光溅在她脸上,似血,刺穿她眼球,覆盖她发顶,婆婆低偎着头颅,嘴唇蠕动,字眼密密麻麻涌出。
“许愿,许愿!”
严自得咬紧牙,忍着头痛冲着她大叫:“跑啊!还要许什麽愿,这世界上哪里有什麽神?这都要快死了!跑啊!”
婆婆颤巍巍擡头,嘴唇停止翕动,眼睛黢黑地望着他,蓦地,她偏着脑袋,很好奇问道:
“世界没有神吗?你不就是吗?”
“如果没有神的话,为什麽你不愿醒来?”
疯了,都疯了。婆婆是的,小无也是,一个两个净说着让人奇怪的话,什麽意识,什麽醒来,什麽神,这些白痴的,庞大的,要将自己全部撕碎透进泥土的词。
好奇怪,好奇怪!严自得头痛欲裂,他好想逃。
“轰!!”
陨石落得更多了,滔天暴雨那般,书页丶相纸也倾盆而下,天穹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撕裂,要将胃袋里所有未消化的杂物尽数倾吐。
“严自得。”
身後安有也在叫他,严自得好缓慢回过头,安有站在一场陨石雨中,表情在笑,却更像是流泪的模样。
严自得後退几步,手腕上的绸带绷得好紧,他抗拒:“我不想听。”
但安有这次却没有给他任何逃避机会,他目光柔柔,看向严自得的眼神好轻,像雾,像风,严自得抓不住。
安有自顾自说,他的声音交叠在婆婆不断高昂的念咒声中,他一边解开绸带一边说:
“其实我总是做不好决断。之前想的太天真,以为只要让你在你的幻境里面幸福就好,就算不醒来也没有关系,选择逃避也是正确,但可惜我总有点私心,让我在你选择里占了太多位置,这一步做的太不对。”
什麽对不对错不错,严自得早就不愿意去纠结这一切,事物不需要区别对错,人生完全可以闭上眼睛囫囵地过。
他不想厘清,严自得声音颤抖着:“什麽啊,你们到底要说什麽?我不在乎你之前什麽对的错的,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婆婆在後面依旧双手合十,喃喃着:“醒来!醒来!”
“没有人能够预料未来。”安有说,“但现在的我能给出你的回答是——”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