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律,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安有看向他,他眉头轻轻蹙起,严自得不理解。
安有没有在哭,但严自得却总感觉他浑身上下都在流出眼泪,他在这时候又变作一株植物,他缺水,枯萎,垂死,跟雪一样即将化掉。
安有的嘴唇一开一合:“你一直都意识到这里的规律。你早就发现他们不对劲,他们刻板,呆滞,几乎不存在自己的意识,但只要你靠近他们就会正常起来——”
“你到底在说什麽。”严自得猛得打断他,他直起身,呼吸急促,心跳砰砰砰得震耳欲聋。
“小无,你应该是困了,我们……”
但安有只是轻轻的:“严自得,你就这麽恨你自己吗?”
“还是说,你就这麽恨我们?”
“……”
安有看起来好哀伤,雪近乎要将他所有表情吞没,他变得越发淡了,快要莹莹的雪融为一体。
严自得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麽,他耳边响起急促的嗡嗡声,像是将他整个人在倒吊。他努力调整着呼吸,但耳边嗡鸣声依旧不减,相反越来越大丶越来越吵,像一千人在他耳边齐声大喊。
严自得觉得自己全身都好痛,他更疑惑:“小无,你在说什麽?”
严自得听不见安有说话,但他能看见。
视线中的安有白得惊人,像是要与雪融为一体,他没有再流泪,这回严自得看的很清楚,他面庞是雪烙印的刻痕。
严自得突然就很後悔,自己到底为什麽要请求下一场雪,雪好可恶,雪好可恨,雪怎麽要把安有淹没。
安有在说话,嘴唇一张一合,严自得努力去辨认他的嘴型,但却依旧凑不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他只是看见安有又一次叫了自己名字,看见安有脸上呈现出一种决绝的表情,看见安有说到了世界,你和空。多麽无序的字眼,严自得拼凑不出正确的逻辑。
他只是说:“小无,你说什麽?我听不见。”
他指了指自己耳朵,五官很是可怜地团起,严自得想自己怎麽也想要哭。
他再重复一遍:“小无,我听不见。”
安有撑起自己身体,他伸手将严自得揽过,力气很大,严自得後知後觉感到钝痛。严自得半蹲着,安有把他藏进自己怀里,努力将自己撑大,像是要变成一张紧密的网,要将严自得稳稳包裹起来。
视线骤然黑掉,听觉失效,视线失效,在这时,严自得剩下的只有触觉和味觉,他闻到独属于安有的气味,感受到安有的体温,还有他伸出的手掌——
此时正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拍着自己後背。
严自得把头埋进安有颈窝。这是安有的味道丶安有的温度,安有的身体,这是很好的,温暖的,区别于其他所有人的。严自得终于感到安全,他尽力调整着呼吸。
呼——
耳边嘈杂声缓慢退潮。
吸——
心跳逐渐平缓节奏。
呼吸。严自得从属于安有的窄小空间里攫取出大半的氧气。
他体会到安有的重量,就像他沉沉枕于安有颈窝那样,安有也将大半的身体重量倾倒于他身上。严自得感受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声带的振动。在调整间严自得偶尔恍惚这或许是一场雪崩,他们此刻正被埋于其下,他们交颈,在窄小的空间屏住呼吸,又失败地大口喘息。
好奇怪。严自得在耳鸣中想,我们怎麽会变成这样子?怎麽变得比严自乐死掉时还有狼狈。
他动了动嘴:“小无。”
身上环住自己的手臂立马紧了,严自得感受到安有将自己箍得更紧,他有在说话,喉咙振动着,严自得此时能听到一些大概。
其实只听到一个字,半个字都差不多了,因为安有当下只重复着一个词:
“对不起。”
对不起间断传来,严自得还是不知道安有到底在为什麽道歉,他直起身,从安有的怀抱逃出,他直视着安有的眼睛。
情绪退潮,亦或是感知器上盖上一层膜,无论那种,严自得此时都觉得心情变得奇异得平和,仿佛刚刚安有只是突兀脱轨了一瞬。跟眨眼间掉一滴眼泪一样,这太短暂,不足以掀起什麽波涛。
所以严自得现在情绪只存在疑惑,它占比过大,以遮天蔽日姿态覆盖其上。
严自得好疑惑:“你到底对不起我什麽?”
安有这回却不说话,这一瞬间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嘴唇嗫嚅几下,但还是作罢。雪花也逐渐停下,最後几多滚落进他眼睫,安有却很用力地眨了下。
严自得没有再追问,只是道:“我们得回去了。”
说着他伸手抱起安有,这次安有没有抵抗,很乖顺地伸出手圈住严自得的脖子,他将脑袋柔柔地靠在严自得胸膛。
严自得迈步,他说:“等下我们收拾好就去医院看医生。”
语气自如到像是什麽都没有发生,像方才只是一场表演,一个错误,一次逸出的脱轨。现在才是正确的,错误被修正,轨道依旧完美无损,他们笔直朝着既定的道路前进。
直到安有再次开口,他说:“雪很漂亮,谢谢你。”
又问严自得,“你知道有个说法吗?说是下雪时人能获得更多的爱,也会在这个时候赦免掉很多属于自己的罪恶。”
严自得当然知道。
“我现在就需要你赦免一下我的错误。”安有说,他表情很平静,“今天我不去医院,我们先短暂分开几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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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好[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