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夜是深的,月光是透明的,严自得不能看清安有的神情。但他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顿了丶急了丶慌了,最後泄气了。
“没有想什麽。”安有拱过来,虾米一样,“就是想要你过得好。我总觉得你以前过得不开心,你不讨厌你父母,那我就来帮你讨厌,你不说这个世界坏话,那我就帮你说,你过得不幸福,那我就给你幸福。”
他说:“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想法。
他像是一个地面质检员,平地里凸起的,他要将其压下,平地里凹陷的,他又要将其填补。他需要确保一马平川,确保严自得的心是平坦的,无伤痕的。
但这怎麽可能。
严自得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
他问:“是这样吗?”
安有将脑袋靠在他胸膛,很用力捣了捣。
“是这样的。”
严自得却说,他少有地露出一些不讲情面的模样:“安有,你之前说为我们分离的1%可能性做打算,你确定你想的是1%而不是99%?”
“还是说,”严自得伸出手罩住安有的面庞,至此,安有的呼吸,肌肉的跳动全在他掌握之下,“这个概率其实是百分百。”
“……”
“当然不是呀!”
掌心下的面庞扯动着,严自得判断这是一抹笑,还是那种弧度夸大的,凑近看又有几分尴尬滋味的笑。他手罩得更紧了,指腹挤压着安有的脸,将笑扭曲成其他模样。
安有呼吸节奏乱了,但他没有逃跑,依旧乖顺缩在严自得手掌之下。
“真的不是,”安有嘟囔,“我还想着新年了办一场聚会呢,这怎麽能算下一秒就要和你saygoodbye啊。”
他指控,移动脑袋咬了严自得一口,唾液亮晶晶沾在他手掌,安有有些心虚,还伸手给他擦了擦。
但严自得还是冷眼看他,瞳孔很深,今天生日聚会他用这种眼神祝孟一二生日快乐,但到了现在,却用这样的眼神来质疑安有所有的回答。
难免的,安有认为自己的心脏有点酸,他变成手打柠檬汁里面的那片柠檬。
他说:“我的心脏要变成了烂柠檬。”
严自得却依旧不语。他沉默着,安有觉得自己柠檬彻底烂掉了。
冷不丁,严自得开口:“你之前问我的规律,那你的规律是什麽?”
安有显然没想到他问这个问题,怔愣过後急急回答:“睡觉吃饭学习,就很普通呀。”
严自得听後笑了下,一种意味不明的味道,安有伸手握住他手腕,依旧没有太多温度的感觉。他有些紧张,这会心脏的柠檬又复原,硕大一个滴着汁水流淌在心外膜,安有不自觉抖了一下。
“不是这样的。”严自得终于告诉他,“真正的规律不是你自发形成的习惯,而是一种不得不。”
乘客的规律是不得不坐在同一个位置,老师的规律是不得不迈出同一只脚,婆婆的规律是不得不去询问同样的话题。
而属于严自得的真正规律是:他不得不在十九岁之前死掉。那是一种引诱,一种不存有选项的直行道,他只能向前走,被迫向前走。
仿佛苍穹垂下一只巨大的手,它挪动,蠕动,凑近你眼前,翻开掌心,只提供给你一个planA,你接受它,却遗忘了其实还可能存在B或C。
就像严自乐在他十五岁时候死去,但严自得并未在十五岁因心碎过度死掉,也没有在十六岁时被妈妈中伤死掉,十七丶十八,他都顽强又无趣地存在,仿佛只为了在十九岁前夕之前死掉。
严自得很早就意识到了这样的规律——在发现老师永远左脚迈入教室时,在意识到乘客永远固定在一个座位,大部分人开头永远重复着一句话时,严自得就意识到,他处于一个绝对的逻辑体系当中。
但那又如何?严自得只管得了自己生死,再说他早已决定十九岁前就死出这个狗屎的世界,谁还在乎其他人怎麽生活。
人不开化丶愚蠢地存在是一件神赐的好事,严自得模仿着生活,但偏偏安有要横插一脚进入他的生活。
自此,严自得的生活规律被彻底打破。
“啊,这样的。”安有短促发出几个音,石子一样滚下,冰层彻底碎裂。
他呼吸有些控制不住地急促,他憋足长气,将自己满满当当塞进严自得怀抱,讨好地问他:“严自得,你可不可以拍拍我?”
严自得如他所愿,伸手将他捞得更紧,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轻拍着他脊背。
分针踏步前进,时针也跟着挪了半步,月光从薄到浓,怀里的身体终于彻底停住了颤抖。安有把脸埋在严自得颈窝,呼吸热热的,他在这里试图创造一座火焰山。
“今天好冷哦,怎麽冷得我一直打颤。”
“是有点,十二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