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做的这一切,虽然根本上是想通过发展经济,彻底解决毒品问题,但其实这些已经远远超过解决毒品的范畴了。
他沉默片刻,声音低了下来:“棉滇不稳,边境就永远不得安宁。毒品丶走私丶暴力……这些问题的根源,就在当地的经济里。我做的这些,既是为了发展那片土地,也是为了让它彻底摆脱毒品的桎梏。”
他停了停,语气轻缓:“但还有一个原因,我其实算半个棉滇人。”
赵锦晴诧异地擡起头:“棉滇人?可你看上去并不像。”
“因为我母亲是中国人。”奚也道,“听人说,我跟她长得很像。”
赵锦晴怔了怔,问:“那你母亲她……”
“生我的时候,难産去世了。”奚也轻声道。
他几乎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母亲。
或许是因为赵锦晴与旁人不同,让他难得生出一点倾诉的欲望,跟她聊一聊那个对他来说仅仅是个符号化的存在。
关于母亲,他所知不多,仅仅限于旁人对她的描述。
他们说,她长得很美。
在棉勃那片潮湿而幽暗的山地上,他们私下会唤她“中国来的小茉莉”,也有人说她是“中国来的小百合”。
他们说,她干净得不像属于那片土地的人。
他们又说,她那麽干净,不该出现在坤貌身边。
他们还说,坤貌很爱她。
也正因为那份爱太深,当她在难産中死去,坤貌把恨一并给了他。
他成了那个“害死她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这个,坤貌才会不要他。
不过,奚也早已不在意了。
也许在意过,但那已经是七岁以前的事。
七岁以後,他只说自己是中国人。
是一名缉毒警察的儿子。
他有了身份,见得人的身份。
是不能告诉身边同学丶却始终以之为傲的身份。
但……又能如何呢?
他是半个棉滇人,是毒枭的儿子,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他被一个中国缉毒警收养而有所改变。
他的身体里,流着一半棉滇的血。
他生在棉滇,却被另一片土地生养,用另一种语言重新命名。
倘若说,会讲中国话,写中国字,吃中国饭,便能算作中国人,那麽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国人。
偏偏他流着一半棉滇人的血。
假使他不管不顾,如同壁虎断尾般斩掉自己那一半血脉,任它流干,就此忘记那里的一切,忘记自己的出身,何尝不能痛快?
可偏偏,他懂中国话,认中国字。
这些语言就如同诅咒,把千年的文化丶血脉与归属,统统刻进了他的脑海。
那是一种名为“入世”的咒术,让他无法背离,无法逃离,驱使他回到自己的另一半故乡。
他必须回去。
那里还有他的“胞波”,那些与他同血同骨的同胞,还在贫困与战火中挣扎。
他不能视而不见。
更何况,他的爸爸,那个救他丶养他的男人。
还躺在棉滇无名的青山里,等他去指路,带他回家。
想到这里,奚也忽然有些发怔。
他发现,自己其实很羡慕桑适南。
羡慕他自出生起就有家丶有根丶有可以依靠的归处。
不像他,要想拥有同样的东西,却要付出杀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