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市面上大多数餐厅所追求的不断创新相比,德利餐厅显得太过守旧,不怪它流失了大量顾客,说得难听点儿,关门倒闭也只是时间问题,现在的它便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个…。。还有这个。”
林屿阔选的菜品全都是十二年前吃过的,他将记忆中能搜寻出来的菜品都报了一遍,才伸手将菜单推回段青寂的面前。
段青寂却直接将菜单递给服务员,说:“先这些吧。”
服务员走出去後,林屿阔上半身向後靠,看着正在用热毛巾擦手的段青寂,嚅嗫了下嘴唇,问:“你怎麽选的这家餐厅?”
“突然想起来了。”段青寂云淡风轻道:“而且距离也不算远,干脆就来这儿了。”
闻此,林屿阔用手摸了摸後颈,说:“至少你还记得。”
段青寂听他那话似乎是又要给自己加层滤镜,浅笑了下,说:“想忘记也难,那是我在哈市吃的第一顿‘高档饭’,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接过账单时,看见上面的价格,心里想的全都是——这钱我要多久才能赚回来。”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贬低着自己:“那时候确实是太在乎钱,势利眼得很,不怪身边的人都说我掉进钱眼里了。”
“那五十万你要赚多久?”林屿阔倏地开口问。
段青寂扫他一眼,没说话。
林屿阔又想起赵宵程问他的那些问题。他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垂眼看着指缝间狭窄的空隙,接着提问道:“如果让你说一件你最害怕的事,你会说什麽?”
“我会说什麽?”段青寂思忖片刻。
段青寂害怕的事儿其实很多,毕竟他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譬如生老病死,便是每个人都无法平静对待的坎儿,但林屿阔想要的答案显然不会是这个。
段青寂想,或许林屿阔想听他亲口说出来“我还怕没钱”这个答案,但这句话一旦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显得他给予林屿阔那五十万又添了种其他价值,这价值无关金钱利益,只关系着情感舍求。
段青寂理应避开这个答案。
但最後,段青寂才是开口说:“怕没钱,怕这辈子活得一塌糊涂,怕你因为我而走上错路。”
他一连说了三个答案。
段青寂毫不避讳地看着林屿阔,接着说:“我懂你百般试探所代表的含义,小阔,我是在乎你的,人不是没有感情的生物,我们互相陪伴那几年也不是作假才得来的。”
他似乎妥协了般,再没有强硬地去表达过什麽,只是平铺直叙地实话实话。
林屿阔也开始直话直说:“所以你早就原谅我了对吗。”
包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服务员低垂着眉眼,用托盘端着菜,朝餐桌走来。
突然多了个人,段青寂咽下了刚涌上喉舌的话,嘴唇紧抿成一条绷直的线。
其实原谅和不原谅又有什麽区别。
有时候,原谅是大度的宽容丶恩赐般的不再计较,但有时候,它只是理智的叫停——不原谅是因为恨,因为心底的那道坎还没被彻底砍下去,但恨得久了,你却根本看不见那个“恨的载体”,你白白地坚持的恨,也没有任何意义,一切都是徒劳,于是,你只能选择原谅,否则恨意继续发酵下去,其所结出的産物绝对不是简单的道歉就能解决的,而是要更深的纠缠。
到那时候,恨还是恨吗?
该变成爱了吧。
这反倒让自己曾经对那个“载体”所付出的最单纯的真心,都变成了蓄谋已久的蛰伏。
太不划算了。
段青寂顾及着在场的服务员,所用的字眼也隐晦了些,他说:“当时说恨你,算我太过意气用事。”
林屿阔呆愣愣地看着他。
不明白他怎能如此轻易地便将一切都翻过去。
“你不在乎我做的事吗?”林屿阔说。
段青寂说:“…。。在乎。”
“那你现在为什麽这麽平静?”林屿阔根本不管身侧的服务员,他音量不自觉地拔高,隐隐有衍变为争吵的趋势。
“你想让我怎麽样?”段青寂问:“痛哭流涕?”
“…。。不是。”林屿阔瞬间泄了气。等到服务员退出包间,将门重新关紧,他才开口说:“但你这样,我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弥补?”段青寂重复了遍,才慢慢说:“小阔,弥补没用,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它不可能凭空从记忆里消失。”
“……。。”
林屿阔低垂着眼,倏地沉默了。
良久。
林屿阔再次开口说:“那你就再那麽对我一次——”
“我让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