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样随意地毁灭一切让你不顺心的东西。”
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一丝寻常神祇难以察觉的傲慢。
“博纳。”
主神凝视着这个出现在泉水之上的水雾中浮现的幻影。
“你应该早就消散了。”
曲宁的离去带走祂所有正向的情绪,祂看着这个久违的故人,内心没有喜悦或者惊讶,只有无边无际的恨。
“确实如此,”博纳眼角下垂,面部皱纹纵横交错,宛如皲裂的大地,自从祂妻子和孩子相继离世後,这位以精致和一丝不茍着称的神祇就变得老态了起来。
“但是我毕竟还怀着太过沉重的恨,它拽掉了我的一部分,寄生在我身死之处——那是个不曾干涸的泉眼对吗,在对你来说你最重要的生灵死後,它会枯竭的。”
事到如今,主神还有什麽不明白的,分明是博纳蓄意害死了曲宁。
“你恨我,为什麽不对准我,而要伤害他。”
主神一只手攥紧,把手心捏得血肉模糊,另一只手已经擡起,对准了博纳残存的这一缕意识。
神力在祂指尖凝聚,仍然是亮闪闪的一点,但是不是给曲宁玩耍的,所以并不温和,刺啦刺啦地闪着雷电的光芒。
无论博纳是出于什麽理由,祂都不会放过祂。
如果不是因为这点意识很快就会彻底消散,主神心想,祂一定会把它抓住,用尽世界上最恶毒的刑法,穷尽生灵想象力的极限,将它折磨到生不如死。
“哈哈,为什麽要把尖刺对准你呢,”博纳微微动了一下嘴角,眼中闪出一丝光,“我只是要你体会和我一样的痛苦而已。”
“失去世界上最爱的生灵的痛苦,我经历过两次,我想,这样的报复对你并不过分。”
“我没有戕害过你的爱人,”主神面无表情,比起活的生灵,祂更像是一座雕塑,“你——”
博纳粗暴地打断祂,干瘪的两颊突出一块肌肉,祂死死咬着牙,双眼暴突,眉毛紧皱,全然没有一点理智的样子:“她因你而死!我的妻子!我的孩子!”
“你调停初代战神和爱神的矛盾,放任战神攫取了爱神管辖的村庄!那个眼高于顶丶满身横肉的战神用祂的权杖召唤了战火,我的妻子古娜米斯就在那场战争中被野蛮的人类用长矛杀死!我赶到的时候,她的血流在我的手上,眼睛像死掉的鱼那样瞪视着我!”
博纳的声音越来越高,双目猩红,但主神不为所动:“那是她的不幸。”
顿了一下,主神久违地想起了博纳曾经教会给祂的东西:“这种调停的方法,是你教给我的,那个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你的妻子不为幸运之神偏爱,那便会同其他凡人一样,时刻被疾病丶诅咒丶战争威胁。”
“我解决了!我去向瑞特里索要了古娜米斯的命运线!只比战争晚来了一杯酒的功夫!”
“她死的时候,她的命运线也在我的怀里碎成了粉末!”博纳理智全无,尖叫着控诉主神,“哪怕你的命令再晚一点点!哪怕你多关心一下身边的人的生活!你都不会做出来这样的事!古娜米斯应该同我丶同我们的孩子一起活到寿终正寝!”
作为一个幻影,祂原本不应该依靠现实的物质存续,但博纳却不得不做出大口呼吸的动作,才不会晕厥过去。
“还有我们的孩子,那个原本应该叫阿伏亚的孩子,”博纳双目通红,把脸埋在手掌中,深深地呼吸,“埃尔,他因为去了附近的山林捕猎而逃过一劫,我怕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于是请酒神收容了他,将他藏在酒神的殿堂之中不再外出。”
博纳的泪水滑过祂脸颊和手背上的沟壑,滴落在虚空之中,什麽也没有留下:“……他是个很好的孩子,聪明,勇敢,有和他母亲一样闪亮的眼睛。”
博纳擡起头,看着主神,眼神有些恍惚,宛如烛火,被从窗户中钻进来的风摇动了一下。
“也有和祂母亲一样浅棕色的头发,如果你的头发没有变白……”
“他始终记恨着战神,记恨着你,也记恨着没用的我,”博纳喃喃道,“埃尔趁酒神醉酒酣睡时,偷窃了祂的权杖,那是一个能将所有液体都变成酒液的罐子,他将它掷进了河流的源头,让所有的生灵都饮过酒神佳酿,陷入无止境的癫狂。”
这是主神曾经给曲宁讲过的初代神祇的故事,但是祂当时确实不知道,这个闯祸的神侍的真实身份和如此做的原因。
“在你惩处他之前,我将他的生命线也从瑞特里那里讨要了过来,我以为,这可以令他避免死亡,”博纳双眼空空,“但你作为主神的权柄比我想象得更加强力,你要他死,他就不可挽回地死了。”
主神依旧冷的仿佛被冰雪冻结,既不对博纳的痛苦做一点歉意和安慰,也不曾流露半点悔意。
博纳的眼泪干涸在皮肤上,祂缓了好一会,继续道:“为了弥补埃尔带给人界的灾难,我将自己化成泉眼,给生灵带去理智……但我始终怀着深切的恨意,我恨你,主神。”
“如果你有任何办法能让我的爱人起死回生,我愿意用我的冠冕和权杖,用我的一切来平息你的怒火。”
长长的沉默之後,主神这样向即将完全消散的幽魂这样保证,但博纳拒绝了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