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祂活的年岁太长,如果说寻常的神祇的记忆是一条小溪,那麽祂的记忆就是一片汪洋大海,祂此时就在这片大海中寻找磷虾般细小的,关于曲宁的记忆。
穿过僵硬单调丶持续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无聊日常,祂再一次被几个神祇联合起来针对,要僭越祂的地位。
神祇的历史是循环的,祂记得,在无数年之前,也是掌管着相似职权的神祇,在当时的口角之神的挑拨下,与祂开战。
无聊的冠冕,无聊的权杖,如果真的有神强大到能够凭自己推翻祂,祂会欣然接受,然後把自己放逐到远离一切神祇和人类的荒原。
但是祂们没有那个本事,无数次来挑战祂的神祇,都没有那个本事。
祂处理了太多次类似的情况,能够几乎机械地解决祂们,因此也并没有把它当作特别的事件对待。
但是那天,有个巧舌如簧的神祇,在被祂折断之前吐出了前所未有的恶言。
祂说:“主神,你维持神界和人界的稳定,可能对如何惩处我们这种罪神颇有心得,但是,你从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们,了解过我们这些生灵。”
“你的老师消散,你没有亲友,你甚至不熟悉你身边的神侍……这个世界如此广阔,你却贫穷得一无所有!”
“伟大的主神,我和祂们都不後悔挑衅了你这个可怜的孤家寡人,我们只後悔没能成功地把你取而代之!”
主神起先对于这个神祇的话语并没有太多的触动,但是祂继续参加衆神的宴会时,祂第一次留心了那些神祇的耳语和眼神。
因着祂想要知晓,所以整个宴会上的每一处细节忠实地都涌入祂的脑海。
那是祂第一次感受到衆神之间连结,如蛛丝一般细密,如高山堆雪一般厚重,祂们的情感如倾倒的一大罐珠子般四处滚落,叮当作响。
但是都与祂无关。蛛丝汇成的网小心地在祂的位置上留下一个空洞,雪花堆成的山头在祂站立之处裂开一条浓黑的裂隙,祂是世界的中心,更是五彩斑斓的挂毯上丑陋的破洞。
祂提前离席,衆神也不做挽留,祂清楚地听到神祇们在祂离开後放开玩耍的欢笑是如此地迫不及待。
以至于祂回到祂的神域时带来了一场罕见的暴雨。
神域会随着祂的心情变化而出现气候变化,大多数时候都不阴不晴,上一次雨雪,似乎是博纳消散的那天。
祂站在雨水里,难得地有一丝茫然。
如果世界需要一个主神,为什麽不能让更有责任心丶更有野心的神祇来担当。
如果祂这个主神德不配位,为什麽不诞生一个更强大的神祇来取代祂。
如果祂在事实上做得不算太差,为什麽不能给祂一点点奖励,让祂体验一下其他神祇在口唇眼波间传递的神秘暗语。
“喂!”
“这麽大的雨,为什麽不回家?”
陌生的声音和气息,主神不需要一秒钟就判断出了对方是新送来的祭品,唯一与以往那些祭品不同的是,他是第一个被称呼为“伴侣”的祭品。
与衆神祇的祭司不同,祂近百年的祭司和神使们总想方设法地想要让祂变得有“活人感”。因此给祂送过许多珍奇的宠物,锲而不舍地给祂写信想要“成为朋友”,祂不回应,就开始送“忠实的仆从”丶“求知若渴的学生”丶“精通人类所有知识的老师”。
那个祭品发音蹩脚,但是其中的关心却不会因为发音而模糊。
祂回答了他,然後得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招待。
温水丶布巾丶门窗严谨地把风雨拒之门外的朴素房间。
那是祂拥有,但此前从未踏足的区域,此後祂隐了身形,多次远远地看那个祭品每天做些什麽。
出乎祂的意料,这个年轻的祭品既没有被往复循环的无聊生活逼到崩溃,也没有汲汲营营地追问神侍要如何与主神见面。
他只是平静地存在着,似乎没有什麽东西值得他牵挂,亦没有什麽目标值得他追寻。
如果他是个耐心的猎手,那麽他无疑是成功的。
主神忍不住从用“报恩”来说服自己,自诞生起首次主动提出帮别人的忙,而且还是一个需要很多时间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