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方才生死相托皆是幻觉。
沈灼渊嗤笑一声,伸手接过,却在展开卷轴的瞬间,眸光微顿。
在那密密麻麻的天规修订末尾,多了一行朱砂小字:【特赦冥君渊,协理三界】
字迹工整,力透纸背,但笔锋在“渊”字最後一捺微微发颤,又像是落笔者反复描摹过这个单字。
流光划破天际,无烬雪的身影最终融于苍茫云幕。
因此他没看见沈灼渊用染血的手指抚过那行朱批,业火将卷轴边缘烧出焦痕,又小心翼翼收进了心口位置。
在写这份天规时,无烬雪盯着自己写废的十几份卷轴,每一份都因字迹不够工整被撕毁,耳尖微红。
彼时江昙奉茶入殿,恰见桌角皱缩的草稿上,那些被反复涂改的墨迹洇开又干涸:特赦被划去,准予又添改,准冥君渊……几个字上,笔锋凌厉却透着几分生涩。
沈灼渊凝视着这行朱砂小楷,忽然低笑出声。指腹摩挲过干涸的墨迹时,眼底未褪的血色里泛起一丝罕见的柔和。
“三千年了,”他对着虚空轻叹,仿佛在说给某个早已听不见的人,“还是这麽别扭。”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懂无烬雪。
那株生于九重天最寒处的白莲,宁愿将真心藏进冰冷的天规条文,也不敢当面说一句“我需要你”。
可偏偏,沈灼渊就吃这套。
他望向天际,那里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始终未能完全愈合,那是混沌青莲最後的印记。
还没完全结束,天劫虽过,三界失衡犹在。
玄冥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後,手里拎着半坛不知从哪顺来的酒:“要本君说,你们先把伤养好再谈这些?”
沈灼渊接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口,喉间血腥气却被辛辣酒液冲淡些许:“冥界的劣酒?”
“总比没有强。”玄冥耸肩,扬了扬下巴,“再说了,帝君现在这样子,还能挑三拣四?”
“走了。”沈灼渊将酒坛抛回给玄冥,转身走向冥界的方向,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只是脚步隐约显出几分滞重。
玄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无烬雪消失的方向,低声自语:“你们这些上古神祇,都这般口不应心?”
他的目光掠过苍茫大地。
远处,李然宗的转世正小心搀扶着受伤的修士,卫子谦俯身拾起散落的算珠,一颗颗擦拭干净。
孙鸢与黄画背靠背坐着,剑横在膝头,衣襟染血却仍带着笑。
诸天神君各自调息,灵力如薄雾流转。
他的视线最终停在那个白金身影上,天官的衣袍早已被血浸透,唇色苍白如纸,却仍挺直脊背,独自坐在残阳里。
玄冥攥紧酒坛,指节发白。终究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直到近前才发觉,天官的伤势比他想象得更重。
他猛地将酒坛掷在一旁,盘腿坐下,手掌直接抵上天官後背。不同灵力汹涌而入,与天官体内残存的灵骸相撞,激起细微的震颤。
天官眉心微蹙,喉间溢出一丝血腥气,却始终沉默,任由那霸道的力量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待他再度睁眼,身後已空无一人。
只有那个被遗弃的酒坛歪倒在焦土中,坛口还残留着半滴未干的酒液。
焦黑的土地传来细微响动。
三界的生机正从裂缝中渗出,如晨雾无声蔓延。
残阳将云层染成金红,为满目疮痍披上温柔的僞装。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株红白相间的莲花,正从焦土中探出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