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一缕银白发丝,如执念般缠绕在无烬雪的手腕上,久久不散。
闻声赶来的衆弟子僵在门口,面色惨白,无人敢上前一步。
孙鸢跪倒在地,徒劳地抓向空中飘散的微光,却什麽也没能留住。
她颤抖着握紧师父留下的掌门印碎片,泪水砸在焦黑的琴案上,嘶声哭喊:“师父……师父!”
黄画收起法器,急忙上前扶住崩溃痛哭的孙鸢,眼眶微红,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低低唤了一声:“师姐……”
“这纹样倒像南街王瘸子烤煳的糖画。”沈灼渊突然插话,焦黑的指尖戳向孙鸢掌心,“上月他非要给我画个龙凤呈祥,结果……”
他话未说完,忽地“哎哟”一声,转头哀怨道:“雪尊大人,您踩着我的酒葫芦了!”
无烬雪垂眸看着滚落脚边的葫芦,面容映着残存雷光。他广袖轻挥,霜气瞬间冻结仍在震颤的琴弦,却在触及那个音律符号时骤然消融。
沈灼渊盯着无烬雪袖口被灼穿的细小孔洞,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梵音禁术,私窥天机。”无烬雪并指点向李月媚消散前最後停留的位置,冰蓝灵力如潮水漫过,试图回溯残存记忆。
然而,本该浮现的灵光碎片却未出现,反而渗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咒纹,如活物扭曲蔓延。
“雪尊,是天罚降临。”江昙的手指轻抚过琴案焦痕,又看了眼跪地痛哭的孙莺,声音沉了几分,“天尊亲自降下的天雷。”
“那意思是说,李阁主在练禁术?”卫子谦忍不住插了一句,话刚出口便觉不妥,连忙摆手,“我丶我瞎说的。”
“咳咳咳!”
沈灼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血沫溅上衣襟。他踉跄歪倒在孙鸢肩头,状似无意地拂过她的後颈。一缕业火悄无声息地燃起,将正在成型的金丝咒印焚为灰烬
“小丫头扶我一把,”他虚弱地哼哼,声音里带着几分夸张的痛楚,“这雷劈得我脑仁疼……”
孙莺胡乱抹了把脸,和黄画一左一右将他搀起,随後上前向无烬雪深深一礼:“雪尊……”
“窥探天机,天尊亲自降下天雷,”无烬雪手指轻擡,一朵白莲虚影落在她额前,随即化作流光没入神识,“莫要再糊涂。”
孙莺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弟子谨记在心。”
莲香浮动间,无烬雪已转身离去,雪色衣袂掠过青玉地面,未留半点尘埃。
沈灼渊急忙一瘸一拐追上去,在回廊转角处,无烬雪终于停下脚步。
“何事?”
“雪尊真是偏心,”沈灼渊委屈地扯了扯自己焦黑的袖口,“为何只给那小丫头疗伤,对我却视而不见?”
无烬雪身形微顿,目光扫过他脏污的衣袍,还有被雷火灼得焦黑的手指。再擡眼时,正对上沈灼渊那双含着水光的凤眸。
这人装委屈的本事,怕是三界难逢敌手。
净世流光倏然绽放,将沈灼渊层层包裹,转瞬间,疲惫与伤痛尽消,连破损的衣袍都恢复如新。
“可满意了?”
沈灼渊活动了下筋骨,凑近半步,笑嘻嘻地挠了挠头:“谢过雪尊大人。”
发梢擦过无烬雪肩头时,一缕暗香悄然萦绕。
无烬雪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时,月光在他银白的长发上流转,宛如九天银河倾泻而下。
丑时已至,星河低垂,沈灼渊踏出房门,身形一掠,便独坐在竹枝梢头。
月色如霜,映出他指尖那枚天音寺掌门印的碎片,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似在把玩,又似在思索。
冥照灯的焰光映出雷劫重现的虚影,当画面定格在终雪鉴的弓影瞬间时,他嗤笑一声:“……老东西,还是这麽爱玩借刀杀人。”
不远处,无烬雪隐于云层,手中冰镜术映出沈灼渊的一举一动。镜中,那枚掌门印碎片被三味火焰舔舐,竟渐渐熔成金粉,随风飘散。
他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冰镜泛起涟漪,那火焰的颜色……
“嗖!”一片竹叶破空而来,直射云层,凌厉如刃。沈灼渊懒洋洋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几分戏谑:“上面的蚊子,盯够了没啊?”
“……”
无烬雪挥袖击碎竹叶,碎末却未消散,反而在半空中凝滞,须臾间拼成一行字:三刻,东厨见。
他当是沈灼渊发现了什麽线索,待他踏进厨房,竈台温着一碗醒神汤,热气袅袅,药香清苦。
只是……
无烬雪垂眸,碗底沉着几颗莲子,圆润饱满,却颗颗未去芯。他静立片刻,转身离去,衣袂拂过门槛时,带起一缕微不可察的风。
沈灼渊斜倚在青瓦之上,指间酒壶微倾,琥珀色的酒液映着月色滑入喉中。
他低笑一声,眼底映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却未再动,只由着夜风拂过衣袍,任这一场无声交锋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