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声如万鬼哭啸:“业火不灭,红莲重生。”
可同一时刻,沈灼渊听见的却是轻似落雪触地的呢喃:“……替我看看,没有业火的人间。”
“轰!”
业火之河突然沸腾翻涌,千百个沈灼渊的幻影破焰而出。他们带着一模一样的温柔笑意扑向衆人,每个幻影心口都跳动着猩红火苗,那火苗中隐约可见扭曲的莲纹。
卫子谦挥剑连斩三影,剑光过处幻影溃散,却见被他救下的同门突然自燃。
那弟子惨叫着抓挠喉咙,转眼烧成一具焦黑的尸骸,唯有额间一点红莲印记未灭。
“生系死劫两相缠,断因!”李然宗终于动了。
他的剑锋精准刺入某个幻影心口,剑尖挑起的瞬间,正在燃烧的弟子身上火焰应声而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他悟了其中玄机:救一人,需杀一幻,断因果,先承其业。每斩一影,他腕间金线便断裂一根。
幻境世界开始坍缩,空间如同碎裂的琉璃般片片剥落,露出其後漆黑的虚无。红莲主的残躯如烧尽的纸灰飘散,却在湮灭瞬间化作万千红莲花瓣纷扬而下。
其中一片恰好坠入沈灼渊掌心。触之竟是刺骨寒意,仿佛终雪鉴的冰霜凝结其中,花瓣纹理间隐约可见细密的霜纹。
沈灼渊指尖轻抚花瓣,任由红莲梦境将自己吞噬。那寒意顺着经脉游走,将沸腾的业火都暂时冻结。
净寰云殿内,无烬雪沾满血的手指抚过终雪鉴弓弦,弓身浮现凋零的莲瓣裂痕,琉璃瞳底月白色剧烈翻涌。
“若因果可斩,”他指尖抚过自己额间渗血的莲印,那十二瓣印记最外围的三瓣已经黯淡无光,“我该射穿这十二道天规。”
“你也不过是……”沙哑的叹息声如业火馀烬,在识海中炸开,“天道的提线木偶。”
心魔的絮语如毒蛇缠绕耳际:“若宿命可改。”冰凉的气息掠过颈侧,带着腐朽的甜香,“你可愿成魔?”
掌心花瓣突然灼烧起来,青烟缭绕间,更多细节在虚实裂隙中浮现:
无烬雪指间弓弦震颤,二十四道因果线延伸向虚空。其中三道却泛着诡异的鎏金色,在黑暗中如毒蛇吐信,宛如蜜糖包裹的致命蛛丝。
箭矢贯穿的伤口处,银光如游丝闪逝。若非红莲对因果的敏锐感知,根本无从察觉这细微的波动。
那滴神君泪坠入焦土时,“嗤”地蒸腾起白雾。方圆三寸内,肆虐的红莲业火竟短暂地……熄灭了。
就像三千年来,终雪鉴再未现世。
战场在终雪箭贯穿沈灼渊心脏的瞬间骤然静止。
熔岩停止流动,业火与寒光交织悬停,连呼啸的狂风都凝固成冰晶。
沈灼渊孤身立于战场边缘,如同被时光遗忘的游魂,无人得见,无人可触。他的衣袂在业火馀烬中翻飞,却沾染不上半分尘埃。
他看着幻境中的自己。
那个满身魔焰丶双目猩红的“沈灼渊”缓缓倒下,而幻象无烬雪已跌坐在地,终雪鉴被弃置一旁,箭已离弦,弓弦犹自震颤不休,发出细微的嗡鸣。
“你後悔吗?”一道声音在虚无中幽幽响起。
沈灼渊猛然回头,却见另一个“自己”从红莲业火中走出,右眼黑莲裂纹渗血。那是幻境凝聚的“心魔”,与他有着相同的面容,唇角却挂着讥诮的弧度。
“看啊,”心魔擡手,幻象中无烬雪的面容在火光中模糊了一瞬,又恢复冰冷,“他杀你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红莲业火深处,沈灼渊指尖一划,烈焰骤然咆哮,将心魔逼退数丈。
火舌舔舐之处,虚空都为之扭曲。
“装神弄鬼。”他踏进火海,业火如臣民般恭敬分开,露出记忆深处最疼痛的裂痕。
天道宫玉阶上,终雪鉴被随意丢弃在角落,密布的裂痕爬满弓身,像具被抽离魂魄的尸骸。
“雪尊,天尊赐了北海玄冰重铸……”仙侍捧着锦盒的手不住发抖,盒中玄冰散发着刺骨寒气。
无烬雪抚过弓弦断裂处,指尖被割出细密血珠:“不必了。”那双琉璃瞳底月白寒芒骤现,“此弓……已断。”
这是沈灼渊死後第三日。
画面陡然翻转。无烬雪立于焦土,手中半截终雪鉴突然爆发刺骨寒光。
随後咔嚓一声!
神弓在他掌心断作两截,飞溅的冰晶割裂他苍白脸颊,血痕如泪蜿蜒。
“因果已断。”他对着虚空呢喃,仿佛那里站着谁,“此物……不必存世。”
这是沈灼渊从未见过的决绝。
最後的幻象中,无烬雪跪坐在净寰云殿内,面前悬浮着一缕微弱的红莲业火。那火焰不过豆大,却倔强地跳动着。
是沈灼渊残存的一丝红莲碎片。
幻象终于擡眸,雾青色右眼泛起金纹,倒映着沈灼渊的面容,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魂魄。
无烬雪一字一句,像在剜自己的心:“我宁愿……那一箭射的是我自己。”
沈灼渊呼吸一滞,体内业火骤然失控,焚尽四周幻象。烈焰中,他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如蝶纷飞。
“轰!”幻境被烈焰撕开狰狞裂缝。
“可活下来的是你啊。”沈灼渊嗓音嘶哑如焚,每个字都带着灼伤般的痛楚,“而我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幻境开始崩塌,无烬雪的虚影逐渐消散,最後一刻,他忽然伸手,似想触碰沈灼渊的脸,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化作飞雪。
唯留一句呢喃缠绕耳际:“沈灼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