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言不避,赵河明也只是站在阶下笑了笑,“那就过些日子再去。”
“过些日子也不去了,若要再出门,我想去郁州看看。”
郁州千疮百孔,万民流离失所,守城军埋了一抔又一抔。
赵河明明白,嫁入赵府这么多年,江惠云仍然记着她的那把刀。而他一向尊重江惠云,即便知道她此刻说这些话有赌气的意味,也没有说什么,只温声道:“风大,你身上的旧伤经不起,别久站,进去吧。”
一句说完,赵河明撩袍上阶,江惠云却立在门前没有挪动,望着赵河明的头顶,忽然问道:“庆阳高塔里的那些人,内廷为什么不养了?”
赵河明在阶上站住脚步,面色微变,声音倒是仍然平和,“原来你早就回来了。为什么使人给我传话,我好……”
“别打岔。”
赵河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头应道:“谁说不养的,你不是都听到了吗?此事尚待议准,就算内廷不再出这一份银资,那户部也是要接下的。”
江惠云追问道:“前太子一门,就算罪囚,也是宗室,为何要户部来养?”
这一番话,在赵家门前出口,已足够惊人之心,赵河明没有回答,只道:“请夫人,容我进门再解。”
江惠云还要在说什么,成贤街上忽然闹沸起来,道上来往的人纷纷驻足引颈,继而聚向街头的一处。江惠云暂时止了话,也朝着人群看去。但见镇抚司的李寒舟一脸焦容地行在前面,身后的缇骑押着一血人,正穿成贤街往宫城门走。
“谁啊?”江惠云不禁问道。
赵河明答道:“张药。”
“张药?”
江惠云挑眉,“他不是镇抚司的指挥使吗?怎么会成这样。”
她说到此处,顿时想起了人在张家的玉霖。
“那小浮……”
赵河明见她生忧,忙道:“你不要急,小浮和张家已经没有关联了。”
江惠云这才想起玉霖脱奴籍一事,不禁松了一口气,低头咳了一声,侧向一边,似不在意道:“我急什么。不过,那张药怎么了,怎么成那副模样了?”
赵河明看着被架行于道的那个血人,沉默须臾,方对江惠云道:“陛下的事,不好说什么。”
陛下的事。
一个活人的肉身,身份,生活,荣辱……加起来,算作是天子的一件事。
好在与赵河明远隔人群,张药并没有听见赵河明的这句话。
不过其实就算听见了,也没什么,张药并不会觉得这句话有多残酷,他习惯了。
即使在浮香亭下分离之时,玉霖不断告诉他“不要认,不可认。”他也只是强记而不解其真意。
反正都要来,来了就都是要受的,一切报应由天来定,对他来说,有什么认不认的呢?
他有资格想这个问题吗?
张药耷拉着头颅,看着身下的地面上,拖出的那一道血痕,俨然一条血红色的毒蛇,万七八扭,是那样难看。
此时他耳边的声音都在发翁,不管远近,一句都听不清楚,但他也在想,道上人,无论官但也好,民也好,应该都在欢欣鼓舞。原来驰骋梁京的镇抚司指挥使,也有这副模样的时候。
好好好。
好好好。
好好好。
张药在心底替梁京诸位连贺三声,贺过之后,不禁笑了一声,脸上的血淌入口中,他想咳出来吐掉,又怕把这条成贤街被他弄得更脏,索性闭眼咽了。
李寒舟以为他疼的再呻吟,忙回头凑近他道:“要不缓一缓。”
“缓什么?”
张药勉强抬眼,“嫌镇抚司不够丢人?”
李寒舟看着张药身上破碎的底衣,正想解下自己的披风给他罩住,却听他低声道:“别搞这些。”
李寒舟只得收了手,“您说陛下今日召见过后,是不是就能赦了您……”
张药没出声,他又不是玉霖,他算得出来个狗屁。
“你见了陛下,你求个饶啊。是……你的身子是铁打的,可再把那些东西往你身上招呼,你怎么受得了?”
张药有些无语,李寒舟是镇抚司少有的科举出身,有功名在身的人,但也正因为如此,他话最多。
“你是对我用刑的……又不是受刑的,你在难过什么?”
“我是个人啊!”
李寒舟一时情急,“你也是个人啊。你我共事这么多年,你是我的上司,可这司内的好处都是我拿,难做的差你抢前头干,我再这样对你,我他(和谐)妈都不认我自己是个人了。”
李寒舟不忍之下,爆了粗,随后自己也后悔,抹了一把脸,几步走到前头去了,边走边道:“把他架稳。”
张药叹了口气,心想这人总算闭嘴了,而他自己,也终于走完了这半条热闹的成贤街。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暖风依然温和地在道上穿流。
赵宅门前,江惠云吸了吸鼻子,“好浓的血腥味。”
赵河明走到江惠云身边,“你闻得不舒服就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