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究竟为何?神武门前,显然不得细问,吴陇仪只得道了一句,“多谢。”随后拱手,算是回了他将才那一揖,谁想张药又补了一句,“我才受完惩戒,尚不能理事,多则三日,少则一日。我这里,就这一点余地。”
吴陇仪听完,一时疑色难藏。
他举刀之前,露面示警,已然是叛了天子令。
吴陇仪忍不住开了口,“本官……能问一句……”
然而话不及说完,便被一句“不能”打断。
接着一缕血腥气掠过,张药已然离行,与之插肩时扔下一句:“对总宪不好。”
吴陇仪怔在原地。
李寒舟上前来匆忙见了个礼,立即跟上了张药,边走边问道:“你将才要跟我说什么来着,被那老大人打断了?”
张药道:“你把人撒出去,凡议及‘庆阳高墙’之吏,监其官所,宅邸。录言论,查行举,汇册司衙,我养一两日,自来决断。”
“是。”
这都是镇抚司的常差,李寒舟早就办熟了,自不需张药多嘱。
张药看了一眼天时,见日在中天。
“我受惩戒前,穿来的衣衫还在镇抚司吗?”
“在。”
“好。我回司里收拾,你去点人,办差。”
张药在镇抚司里擦洗干净身体,坐在堂内,缓了一会儿精神。
洗过的外伤,皮肉外翻,看起来比之前还要骇人,张药裹上一身布,这才将外袍穿好,随手束上发,再探天色,已时近黄昏。
张药独自回家,走至家门口,便看张悯扶门而立,鬓发被风吹得微乱,显是等了他很久。
张药不知道应该跟张悯说什么,也不敢贸然进门,只得在阶下立住,垂手等待张悯的训斥。
其实比起训斥,张药更怕张悯哭。
他这个姐姐啊,什么都好,就是眼泪多,不妄担了父母赠出的一个“悯”字。
二人在门前相对而立,张悯静静地打量着张药刻意裹起来的身子,喉中哽塞,沉默不言,张药立得久了不得不先开口。
但想来想去也只得认错,一句“对不起”总不至于让她生气。
张药呼出一口气,正要出声,却听张悯忽然问道:“痛不痛?”
“没什么。”
张悯走下门阶,行至张药面前,她比张药整整出一头,恰能看到他脖子上领不能遮的伤。“他们怎么打你的?你告诉我。”
告诉她做什么呢?
张药撇过头,避开张悯的目光,轻声道:“我人在镇抚司,分寸我自己捏。总之,没什么。”他拧过脖子,用手遮住伤口,恰在这时,玉霖端着一盘猪肝从灶房里走出,冲着张药笑了笑。“正好,洗手吃饭。”
今日的猪肝,果然是玉霖炒的,硬要张药评价,也就是勉强能吃,但他懒得评价。
张悯不爱吃内脏,肠胃也受不得油腥。玉霖倒是爱吃,但只尝了一口,就不再动筷了,张药倒是夹抬不停,碗里的粥见底时,那盘猪肝也跟着见底了。
这一顿饭,张悯几乎一口没动,只端着碗,偶尔用筷搅一搅粥面。
玉霖见张悯碗中的粥已经冷透了,便起身接过她的碗来,“我去添一碗温的过来。”
“不用了……”
“没事。”
她说完,起身走去了灶房。
玉霖走后,张药放下碗,将一盘青菜推至张悯面前。
“你还要吃药,不可空腹。”
张悯看着那只推盘的手,手背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不禁道:“你真的不痛吗?”
“痛我就不会坐在这儿吃饭了。”
“药药。”
张悯望着张药的侧脸,“姐姐不想你一直忍着。”
“我没忍什么,我不多说,只是我性情不好。”
“不是。”
张药以为张悯会哭,然而这一次她却忍住了。
“你的性情很好,对我也一直很好。你过的日子,比许颂年还不像个人,由此换来我去过人的日子,你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你尽力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张悯很少说这样的话,张药不禁生疑,“张悯,你今日怎么了?”
张悯没有回答张药,径直说道:“镇抚司办差十年,你一口棺材一口棺材地往家里抬,你在想什么,我这个姐姐,难道不知道吗。”
张药唯恐张悯戳心伤身,试图打断她,提声道:“买棺材是我不对……”
谁想却听张悯说道:“我的弟弟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