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却无人上前,奉明帝才想起杨照月在廊上被他发狠一踹,踹得上不来了,不禁摆手笑了一声:“算了,一个弱女,不消鞭刑也能审得,张药。”
“在。”
“朕问她答,她不肯开口,那就掌嘴。”
“是。”
“陛下!”
玉霖面前应声投下一道淡淡的人影,袍衫之中雅香温润,遮去殿上龙涎的干冽,显然不是张药。
玉霖仰起头,静静地望向人声来处,见赵河明执笏恭肃而立。
“哦?”
奉明帝眼底蓄起笑意,故作有兴地倾身问道,“赵卿有何事奏啊?”
玉霖眼前的那道人影矮下。不用说,是赵河明在御前撩袍下了跪,“臣求陛下宽仁,饶恕她。”
玉霖一笑,“我不需要赵刑书替我求情。”
赵河明不由她说完,忽然沉下声音,冷冷地喝了一声:“你给我住口。”
这已然算得上是御前失态,一时间百官具惊,记录言行的御史官员,已在册上下笔落墨,奉明这一朝,赵河明的名字,还是第一次落在那张纸上,赵汉元闭上眼睛,长吐了一口浊气。
赵河明伏叩,声音倒是稳了下来,“臣御前失仪,请陛下降罪。”
“朕不责你。”
奉明帝的嘴角仍然擎着一丝笑容,“朕知道,你们从前是师生。你赵河明嘛,如今有了点年纪,心就跟着软了。”
“臣有罪。”
“无妨,铁律之外多点人情,对赵卿是好的,朕不说什么。但那些白银的来历,朕得问明白。”
说着看向玉霖和陆昭,“不能就由着她这样,咬下不说。不然,朕怎么给户部……给等着用钱的这些京师衙门、地方官署,交代啊。”
赵河明稍直起身,奏道:“臣以为,天机寺焚,陛下下诏罪己,恩赦寺中僧众和刘氏一女,仁义动天,因此福银天授。昨日佳话初传,想来日,必通明天下。如此圣名,怎么可因此女的疯言而毁。”
赵河明说至于最后,喉咙微颤,好在群臣之中,已有人应声附和。
“启禀陛下,臣以为,赵刑书的话不无道理。”
“启禀陛下,臣亦附议。”
“臣亦附议。”
“臣……”
附议声此起彼伏,奉明帝却只是拖长声音,“嗯”了一声。
人声渐渐平息,沉寂须臾,赵汉元终于缓缓地走出了班列,走到自己的儿子身前,向奉明帝深揖。
“老臣亦有话要禀。”
“赵阁老请讲。”
“是……”
赵汉元直起身,“去岁冬季,冰塞运河,雪灾伤苗,今冬又有天火焚寺,伤民利,亦损民心。臣只有一句话——如今这两百万两白银,正可谓是一张雪里厚被,一场田中及时之雨,可……泽被天下。而这所仰赖的,是陛下的……圣德啊。”
他说完这番话,龙座上顿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说得好!”
许颂年抬头看去,见奉明帝竟已起了身,几步从龙座上下来。
“好!好!很好!”一连三声,奉明帝已走到陆昭的面前,叉腰低声,头几乎要触到陆昭的额头了。
“陆卿你听到了吗?赵阁老将才说的是什么?这百万两泽被天下,所赖何人?”
陆昭听出了这句话中的陷阱,不禁越过奉明帝,悄然睇了一眼赵汉元,只见赵汉元颤巍巍地抬起一根食指,在笏上轻轻点了点。
陆昭收回目光,内阁已经给出了他们的意思,再强撑下去,名也没有,利也没了,甚至没有人替他照管家中妇孺,他不甘心,心气却被卸掉了一大半。
“陆卿也学起那疯妇,不答话吗?”
“回陛下……”
陆昭秉笏直背:“一切,皆仰陛圣德。”
“既然如此,陆卿将才闹得是什么?”
“臣……臣有罪,臣一时情急,冒犯天威,臣……臣万死,臣罪该万死。”
奉明帝直起脊背,双手仍叉在腰间,一句说得举重若轻,“朕赦你。”
“陛下……”
“朕说了,朕赦你,至于那天机寺银……”
奉明帝转身,“赵阁老啊……先拨出一百万两,解郁州之困。兵部已经急了很多日了,朕看你们也没个主意。既然如此,就不走你们部里去议了。立时发文拨下去。”
“陛下圣明。”
赵汉元先应一声,接着又是山呼附和,奉明帝神清气爽,朗道:“就议到这里,诸卿今日都熬得苦了,传到外头,左右春坊摆桌,赐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