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颂年笑了一声:“你觉得你跪在这里,可以成为那个姑娘的筹码,可以威胁陛下,不对她下杀手吗?”
张药再度沉默。
他向来言辞清寡,情绪压抑,如今更不知如何自解,好在许颂年添了一句:“还是说,你就想在这里陪着她。”
许颂年说着拍了拍张药的肩膀,“可是她未必需要,她比你狠,也比你看得准。”
“一个人再好,再厉害,也不是送她独去的理由。”
“张药啊……”
“你说的没错。”
张药看向许颂年:“陛下不肯杀我,我对陛下而言就还又用。退一万步讲,哪怕我什么都不是,我做不了她的筹码,但我还是要留在这里,哪怕有一丝可能,我也想救她。”
浮香亭中,玉霖闻到了一阵罗芥茶香。
如今天寒南直隶的茶山都还未开,奉明帝饮的这一泡,还是去年的旧茶。但眼见得汤色柔如玉露,芳香入鼻清幽冷冽,玉霖即便不尝,也辨得出那是去年的头春。
奉明帝喜欢喝第二品,杨照月便将第一品茶汤倒出,正要弃掉,却听奉明帝道:“朕留着赏人。”
杨照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玉霖,低应了一声:“是。”
奉明帝又道:“玉霖,你对饮食一向讲究,起来,品一品。”
“是。”
玉霖依言站起身,杨照月端上茶盏,她颔首接下,低头啜了一口。
“果然是头春,奴婢谢陛下恩赐。”
奉明帝笑了一声:“没有站着品茶的道理,赐坐。”
杨照月忍不住道:“陛下……这……”
“她以前也在朕面前坐过,如今此处没有外臣,她跪着也好,站着也好,朕和她说话都不舒服,去搬个墩子吧。”
“诶,是……”
“对了。”
奉明帝唤住走至亭边的杨照月,侧首道:“张药还在文渊阁吗?”
杨照月应道:“文渊阁传过来的话,说……张指挥使还跪着。”
奉明帝“嗯”了一声,挥手示意他去。
很快,杨照月亲自端来了墩子。
素衣对龙袍,玉霖合膝在奉明帝面前坐了。
杨照月再添茶来,周遭围挂起暖帘,玉霖僵了大半日的身子,至此终于暖了起来。
“他不许朕杀你啊。”
玉霖端起茶暖在手中,“陛下所指何人?”
“你的主家。”
玉霖抬手挽起耳发,冲奉明帝笑了笑:“主家狂妄,还请陛下饶恕他,玉霖算什么呢?活到如今,不过是命贱,陛下不屑脏手罢了。”
奉明帝抚掌笑开:“你很聪明,也很会算时机。如你所言,你曾是刑部官,后贬官奴。今日你以官奴之身,举发赵河明篡改卷宗,掩冰窖藏金,话既是可信,也免了朕查你,与何人结党。毕竟朕判你凌迟之刑时,除了张药,满朝文武,无一人救你。”
这话刺心,玉霖倒是面色不改,仍垂头应道:“是,奴婢就是梁京一孤女,所作所为,都只是想换一条命而已。”
奉明帝点了点头:“郁州欠饷已多年,是朝廷大患,也是朕的隐忧。你如今‘献’朕三万金,的确可解军费之急,但这还不足以,让朕赦免你的性命。”
“请陛下明示奴婢。”
奉明帝道:“朕如今的内阁,行事不错,朕还不想废了他们……”
玉霖的手在茶盏上微微一握。
“明白,陛下有不忍杀之人,因此还缺一计。如何不罪赵家,而取三万金。”
浮香亭上寂静须臾,随即响起奉明帝的笑声。
“杀不杀你另说,就这一句话,朕要赏你。来人,赐她金钗。”
玉霖应道:“奴婢只能着素衣,簪荆棍。”
奉明帝笑道:“你吃穿很讲究,你就别装了。不说这是朕赏你的,就说你的主家,是朕的镇抚司指挥使,他肯纵你,你就可以在梁京城里,穿绫罗,簪金钗。”
玉霖颔首应了一声“是。”
奉明帝道:“接着刚才的说。”
玉霖握着渐冷的茶盏,另起一声:“陛下。”
“嗯?”
“奴婢可以抬头,直视天颜吗?”
杨照月听了这一句,忙低呵道:“放肆,你……”
“无妨。”
奉明帝冲杨照月摆了摆手,随后示意杨照月为玉霖再添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