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蘅反手指向已经走入人群的玉霖:“她发疯了你不关她?”
“我不觉得她在发疯。”
毛蘅气得笑了出来,对张药直呼其名:“张药,你在梁京狠了十年啊,整整十年啊!你到底怎么她了?你是有多对不起她,是你买了她,不是你卖给她了,你如今这般行径,与……”
他的话压根还没说完,已经被张药单手推开半米来远。
“张指挥使,你……”
话未说完,这位指挥使已经追玉霖的背影而去。
毛蘅不禁跺脚,冲着二人的背影骂道:“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迟早要送命!”
说完越想越觉得荒唐,张药是真的卖给玉霖了。一个过去到处杀人,一个不管过去和现在都在拼命找死。
然而事实上却是一个天天想死,一个以命搏命,却时时刻刻地都在找活路。
想死的有刀在手,找活路的手无寸铁,然后……
然后有刀的就不管不顾地替找活路的披荆斩棘,劈路道。
这叫什么,这叫人贱天不管,活该那姓张的遭报应。
想到这些,毛蘅突然气笑了。
玉张二人已经走到刑场边,人群被张药一把拨开,众人的目光聚向玉霖,毛蘅也踉跄地跟了上去。
说实话他也很想看看,熟知《梁律》,孑然一身的玉霖,要如何为这群僧众开口。
第47章门前辩张药神情寡淡地给了他自己一巴……
玉霖沿着张药为她拨开的道理,径直走向刑部的堂官。
她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跪地行了叩拜之礼。
“这是什么地方,还不把她带下去!”
话是这样说,可她背后站着张药,刑部差役应了一声“是”,却没一个真正上前的。
两个堂官顿时有些尴尬,玉霖适时直起身,“正经、刑名,两样书,两位大人读到什么地方去了?”
话音一落,堂官二人的脸色瞬间发白。
此刻面前所跪之人曾是他们的上司,彼此相熟多年,即便玉霖更换裙钗,从前在部中与她对坐讲谈的场景,仍犹在目,他们其实有些怯,然而玉霖却没有给二人留下余地。
“两位大人,你们要处置的人,曾是天机寺的僧众。如今僧录司的左右觉义官都在,掌刑的人,为什么不是僧众,而是兵马司的人?”
“此案……已移刑部,这些人也都被夺了僧籍,我等……”
“这是什么案子,凭什么要移交刑部?”
“这……”
二人哑然。
在他们的印象中,玉霖并不严厉,与部首赵河明相比,甚可说是亲和温柔,即便是教训下吏,言语也素来有限,多述情讲理,显少狠声斥责。由于她年轻,又是这样好的性情,因此即便身为她的下属,私底下,他们也可以跟着宋饮冰一道,亲昵地唤她一声“小浮”。
二人从前敬重她,而后同情她的境遇,此两心至今未灭。
如今她还是以前的样貌和神色,几句从容的质问,轻而易举地在二人心中,引出了从前受她指引与提携的过往。
他们低头看着跪在眼前的玉霖,面上却不自觉地显出三分羞愧之色。
“停刑。”
她平静地吐出这两个字,兵马司的执刑人竟也犹豫了,纷纷收了力度,朝两个堂官看去。
玉霖朝城门前的登闻鼓看了一眼,抬声道:“你们不想我去敲那面鼓吧。”
“小浮,你不要命了吗?”
情急之下,堂官唤出了旧称,玉霖的目光也随之一动。
“奴婢死不了,不需大人怜悯,只请大人停刑,否则……”
“好!停刑!停刑!这事不是小浮你该参合的,你别莽撞!”
堂官下了指令,城门前的痛呼声这才缓缓地落下。
众僧已命在一线,喉咙辛辣,眼底混沌,已然分不清,到底是谁救了他们。
唯有余恩咬着口中的白布,拼命地挣扎向玉霖,将头重重磕于地面上,算是谢她救命之恩。
张药在人群的最前端站住,辖制着散混在人群之中的镇抚司千户和缇骑。
玉霖在距离张药三步之遥的地方,但他并不想站到玉霖身边去。
这么久以来,张药越来越喜欢听玉霖说话。
不论是对他说话,还是对别人说话,玉霖似乎都能找到十分得体的语调,不卑不亢,神色坦然,声音稳定。
能言善辩的人真好。
梁京官场不是江湖,很多时候,武力再强也受制于人,而她脆得像张纸,却张弛有度,收放自如。
其实张药很难想通,玉霖在皮场庙的刑台上,明明身心都碎过一次,可现下看起来,又“完璧无瑕”,周身没有一点破绽。
张药无法无视这样的玉霖,却又浅薄而敏锐地认为,玉霖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