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霖不会和宋饮冰争论,甚至愿意对着宋饮冰认错。
如今,这一声“救”字从宋饮冰口中说出,赵河明听到的却是玉霖的声音。
她教宋饮冰与科道官,向大梁一朝最高贵的堂上人为,他这个堂下人讨来恩情,与此同时,赠堂上人一道珍贵的“美名。”
说到底,她还是赵门之中最圆滑,最清透的学生。
披官服时,情理皆通。
她真的很适合做一个司法官。
赵河明心下怅然。
隔窗望着白雪簌簌,心中倒是希求,日后若有时机,能得一席之地,让玉霖与宋饮冰,这两个昔日同门,在他面前,再辩一场。
奉明帝靠向椅背,居高临下地所跪众官,朗笑出声。
“朕怎么救他啊,啊?你们都清楚,天机寺不仅是一座香火大寺,那也是我大梁的祭台,就这么烧尽了,朕救了他赵河明,朕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吧。怎么给啊,你们说说,怎么给?”
殿外大雪无尽,众官伏地无声。
奉明帝却一点也没有因此生气,他喝了一口滚茶,声调明显松快下来。
“怎么不敢说了?”
他说着,放下茶盏,起身走到众官之间,一面走,一面道:“朕替你们说,到头来,你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是要把朕交代出去。”
此话说完,他已走到了宋饮冰的身边,声音逼至宋饮冰的头顶的,“钦天监怎么说的来着,哦……天火示警,朕全是罪过。”
宋饮冰喉头一松,半口浊气吐出,奉明帝却又转向了韩渐,“你们怎么说的来着,哦……朕要下诏罪己。”
韩渐手指在地上轻握,奉明帝已行至殿心。
他扫看众官,仰头笑道:“行啊,要朕救赵河明,朕也只有认了他钦天监的‘天火示警’,遵从你们下诏罪己,但……”
他赫然顿住,再开口时,声音陡高:“但朕想问你们一句,朕到底何罪之有!”
宋饮冰忙应声道:“陛下无罪啊……”
奉明帝厉声道:“那你们一日一日千字万言,摆上朕御案的是什么!”
韩渐叩首道:“陛下仁义,泽被天下,是臣等……是臣等有罪!”
这一声奏毕,鹤首炉中,残烟升腾。
香烧尽了。
韩渐与宋饮冰的额前,各自伸来一只手。
二人抬头,并见奉明帝干冷的笑。
“起来。”
二人齐道不敢,相互搀扶着起了身,身后的众官也尽皆立起。
奉明帝转身回坐,对杨照月道:“内阁今日谁在?”
杨照月道:“回陛下,今日由总宪大人值候,如今,人在就在文渊阁外头。”
“那就传吧。”
“是。”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吴陇仪便已亦步亦趋地行来,槛外撩袍,谨慎进殿,正欲行礼时,奉明帝已赐了“免”字。随后示意他近前,含笑道:“朕有一诏,你会同赵河明,亲自拟来。”
吴陇仪朝对面的内阁值房看了一眼,回道:“这赵刑书,尚在待罪,行票拟之事,已属陛下开恩破例,如何能亲拟御诏……”
“呵。”
奉明帝笑了一声,“朕要为天机寺遭天火焚尽一事,下诏罪己,他赵河明,不必待罪了。”
吴陇仪忙跪下道:“陛下仁义。”
奉明帝摆了摆手,“你先起来坐下,朕还有事要问你。”
“是。”
杨照月扶吴陇仪站起,又为他在御前设坐。
奉明帝直身,平视吴陇仪道:“那个敲登闻鼓的,是玉霖吗?”
吴陇仪回道:“是。”
奉明帝道:“朕要下诏罪己,天机寺那场火,就不能有实案。朕有个意思,你度一度。”
吴陇仪拱手道:“请陛下降示。”
奉明帝冷道:“坐实她诬告,撤了赵河明与司礼监的案子,着刑部,把她杀了,她之前欺君,你们判她什么来着……凌迟是吧。”
奉明帝手扣下颚,“这回到算了,不用这么重的刑,绞杀吧。”
宋饮冰闻话刚要张口,却被韩渐一把摁住了袖口。
吴陇仪应道:“绞杀……其实不妥。”
“何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