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先从针脚这里挑断,这样才能拆出一整条长长的蹀躞带。”
……
四下愈暗,喻长风自袖中取出只火折子,吹亮了端至祁冉冉眼前,看她不知从何处捡来根尖尖的酸枣针,又在石头上磨了两下,而后便开始认认真真拆起了蹀躞带。
她拆得仔细,且瞧这动作的熟练程度,公主殿下明显并非是第一次做这事。喻长风知她喜动不喜静,二人‘流落在外’的那两年里,祈冉冉一次针线都没碰过,更遑论后来她回归皇室,尚衣局中技艺巧夺天工的绣娘数不胜数,想必更不需要公主殿下亲自动手。
——所以,她是在何种境况之下,为何人拆过蹀躞带?又替何人系过广袖袍?
这念头毫无征兆地猛然窜进脑海,天师大人眉眼一动,旋即恍觉自己竟然又开始了荒唐至极的庸人自扰。
有什么可好奇的?
他二人近来虽不若过去那般‘见面不识’,但和离书都签了,她与褚承言也仍在不清不楚地纠缠不休,他没立场,更没必要去在意公主殿下那些他缺席的过往。
理智就在此刻明明白白地为他审了时又定了势,下一瞬,喻长风清晰听见了他自己的声音,
“从前也这般做过吗?身边没有婢女帮你?”
祈冉冉‘啊’了一声,针脚已经挑开了一半,她揉揉眼睛,抵着酸枣针复又在地上磨了磨,“嗯,从前也做过,那时候身边没婢女。”
喻长风又问,“何时?怎会没有婢女跟着?”
祈冉冉心道因为她在逃亡啊,逃亡途中如何能有婢女跟着?
当年她带着俞姨母与俞若青趁夜出逃,中途更换男装,俞若青的带却不见了,她那时便是将自己的蹀躞带拆卸开来,为俞若青挽起了一头乌。
只是后来,她们却被喻氏的宗老亲自捉了正着,那老匹夫不仅强硬抓她回去接旨备婚,还遥遥弯了弓搭了箭,像是特意给她教训似的,一箭便射散了俞若青的满头青丝。
想起这事就觉心头堵得慌,祈冉冉不确定当年宗老的这番施为,喻长风是否知晓;但显然,今时今日之下,再与天师大人翻这不甚体面的陈年旧账,着实无甚必要。
因此她也只是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随意扯了个谎道:
“是从前宫里的秋猎,我未携婢女,只与同伴一起入林捕鸟,她衣衫不便,我便拆了自己的蹀躞带为她束袖。”
……
同伴?
他?
喻长风再次从脑海中翻出一段记忆,自祁冉冉回宫之后,便只在及笄那年参加了秋猎。那时他们的赐婚已有苗头,虽未正式谈拢下旨,但双方均已或多或少收到了风声。
那一年的秋狩,他破天荒地也去了,彼时奉一还曾在他心照不宣的默许下偷偷潜去看过祈冉冉,可惜去时满心好奇,归来却满面难色。
他说,韶阳公主与礼部的褚侍郎过从甚密,两人偕同并肩,一齐从密林深处走了出来。
他说,韶阳公主眼圈红红,该是哭过许久,褚侍郎拈着袖子替她擦拭眼眶,二者姿态亲和,密切不似作假。
……
“喻长风,手伸过……”
窣窣——
窣窣——
嘁嘁窸窸的声音就在此刻乍然响起,祈冉冉猛地噤声,下一瞬,黑漆漆的眼睛骤然亮起。
“喻长风!是不是有野兔出来觅食了?快!火折子快熄了,别将兔子惊走。”
她边说边兴冲冲地蜷躬站起,矮着身子欲往不远处去,“你且在这儿盯着,我去另一处,届时谁先现兔子就学两声鸟叫。”
“……”喻长风垂吹熄火折子,本想开口叫她就待在这里,可思及适才那点被回忆勾带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闷气,一时竟也没出声阻止。
只这一个怔怔的功夫,祈冉冉已经像条鱼似的从他手边滑了出去,魆魆夜色倾囊相助,眨眼便将那抹俏丽身影匿藏完全。
窣窣——
窣窣——
细碎响动很快二次噪起,较之头次更为显明,窸窣之声嗡然密集,细听之下,似乎还掺杂有些……尖细的呼叫?
不对。